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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二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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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表面看,是派李鴻章去主持戰局,而實際上並非如此。此中消息為郭嵩燾所參透,特意從他的家鄉、湖南湘陰派專差送了一封長信給李鴻章,以為「處置西洋,始終無戰法」,他說,洋人意在通商,就跟他談通商好了。只要一答應談判通商,越南的局勢自然就會緩和。如今派李鴻章出而督師,大張旗鼓,擺出一決雌雄的陣勢,是逼迫法國作戰。法國本無意於戰,逼之應戰,是兵法上的「不知彼」。 如果真的要戰,又是「不知己」,他的話說得很沉痛:「用兵三十餘年,聚而為兵,散而為盜,蔓延天下,隱患方深。重以水旱頻仍,吏治凋敝,盜賊滿野,民不聊生,而於是時急開邊釁,募兵以資防禦,曠日逾時,而耗敝不可支矣。」這是就軍費者言,說中國不能戰。 就算戰勝了,又怎麼辦?戰勝當然要裁兵,將剛招募的新兵遣散,結果是「遊蕩無所歸」,聚集「饑困之民圖逞」,是自己製造亂源。 接下來,他轉述京中的議論:「樞府以滇督援甲厲兵,而粵督處之泰然,數有訾議,是以屬中堂以專徵之任。」看起來是因為岑毓英想打,而曾國荃袖手旁觀,前方將帥意見不一,需要一個位高權重的李鴻章去籠罩全面,主持一切。事實上呢「京師議論,所以屬之中堂,仍以議和,非求戰也」。 李鴻章雖然在守制之中,但朝中情形,毫不隔膜,他在京師有好幾個「坐探」,朝中一舉一動,無不以最快的方法,報到合肥,知道恭王於和戰之際,游移不決,而主戰最力的是「北派」領袖李鴻藻及一班清流,尤其是左副都御史張佩綸。 因此,李鴻章縱有議和之意,卻不敢公然表示,因為清議的力量很大,而且劉永福的黑旗軍打得很好,更助長了主戰派的聲勢,此時主和是冒天下之大不韙,所以遲遲其行,到上海以後,與接替寶海的新任法國公使德理固,談了幾次,態度不軟亦不硬,掌握了一個「拖」字訣。 「拖」下去會有什麼結果呢?這是連李鴻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,不過他在暗中大下功夫,想消除幾個議和的障礙,第一個左副都御史張佩綸,他是清流的中堅,能把他疏通好,主戰的高調不是唱得那麼響,議和便較易措手。 另一個是駐法公使曾紀澤,他不主張交涉決裂,但並不表示他主張對法讓步,尤其是在從俄國回到巴黎以後,眼看法國的政策亦在搖擺之中,主戰的只是少數。因此特地密電李鴻章及總理衙門,建議軍事援越,對德理固的交涉不妨強硬。李鴻章對曾紀澤的意見,不置可否,但卻致書郭嵩燾,暗示希望他能影響曾紀澤。郭嵩燾與曾紀澤的關係很深,而且駐法是前後任,他的言論一定能為曾紀澤所尊重。 就在這「拖」的一兩個月中,法國與越南的情勢,都起了變化,法國的政策已趨一致,內閣總理茹斐理向國會聲稱,決心加強在越南的軍事行動,同時派出九千人援越,另遣軍艦十二艘東來,水師提督古拔代陸軍提督布意為法軍統帥。 越南則國王阮福時去世,由王弟阮福昇繼位,稱號為「合和王」。由這稱號,便知他是願意屈服於法國的,即位只有一個月,便與法國訂立了二十七條的『順化條約』,正式承認越南為法國的保護國,而又仍舊尊重中國為宗主國,原來每年進貢,取道鎮南關循陸路進京,今後改由海道入貢。 這一法越『順化條約』,促成了法國政策的一致,同時也賦予了法軍名正言順得以驅逐黑旗軍的地位。因此,越南政府中的主戰派大為不滿。弒合和王而另立阮福吳,稱號是「建福王」。 *** 儘管已到天津回任的李鴻章仍與法國公使在談判越南的主權,而事實上中法雙方劍拔弩張,開仗幾不可免,尤其是特命彭玉鱗辦理廣東軍務,消息一傳,上海的人心越發恐慌。其時在九月中旬,正當螺螄太太由上海回到杭州時。 就在她回到杭州的第二天,江寧派了個專差來,身穿紅裝,風塵滿面,但頭上一頂披滿紅絲穗的緯帽,高聳一粒紅頂子,後面還拖一條花翎,身後跟著四名從人,亦都有頂戴。他們是由陸路來的,五匹高頭大馬,一路沙塵滾滾、轡鈴噹噹、威風凜凜,路人側目。一進了武林門,那專差將手一揚,都勒了馬,其中一個戴暗藍頂子的武官,走馬趨前,聽候吩咐。 「問問路!」 「喳!」那人滾鞍下馬,一手執韁,一手抓住一個中年漢子問道:「來、來,老兄,打聽一個地名,元寶街在哪裏?」 「啊!你說啥?」 原來那武官是曾國藩的小同鄉,湖南話中湘鄉話最難懂,加以武夫性急,說得很快,便越發不知他說些什麼了。 還好,那武官倒有自知之明,一字一句地答道:「元寶街。」說著還雙手上捧,作手勢示意元寶。 「喔、喔、喔,你老人家是說元寶街!」那人姓卜,是錢塘縣「禮房」的書辦,不作回答,卻反問:「請問,你們是從哪裏來的?江寧?」 「不錯。」 「這樣說,到元寶街是去看胡大先生?」 「胡大先生?」那人一愣,旋即想到:「不錯,不錯,胡大先生就是胡雪巖胡大人。」 卜書辦點頭,趨前一步,手指著低聲問道:「馬上那位紅頂子的人,是什麼人?」 那武官有些不耐煩了,天下人走天下路,問路應是常事,知道而熱心的,詳細指點,知道而懶得回答的,說一聲「不清楚」,真的不知道而又熱心的,會表示歉意,請對方另行打聽,不知道而又懶得回答的,隻字不答,掉臂而去。像這樣問路而反為別人所問,類似盤查,卻還是第一次遇見。 卜書辦看那武官的臉色,急忙提出解釋:「你老人家不要嫌我囉嗦,實在是馬上那位大人一品武官,我不敢怠慢,曉得了身分,好稟報本縣大老爺,有啥差遣,不會誤事。」 原來是這樣一番好意!那武官倒覺得過意不去,但卻不知如何回答——那專差本名高老三,投效湘軍時,招募委員替他改名「樂山」來諧音,「仁者樂山」而又行三,因而又送他一個別號叫「仁叔」。 這高樂山原隸劉松山賬下,左宗棠西征,曾國藩特撥劉松山一營隸屬於左,時人稱為「贈嫁」。劉松山在西征時,戰功彪炳,左宗棠大為得力。左曾不和,在才氣縱橫的左宗棠眼中,曾國藩無一事可使他佩服,唯獨對「贈嫁」劉松山,心悅誠服,感激不已。因為如此,左宗棠對劉松山,亦總是另眼看待。 這高樂山原是劉松山的馬弁,為人誠樸,有一次左宗棠去視察,宿於劉營,劉松山派高樂山去伺候,徹夜巡更,至曉不眠,為左宗棠所賞識,跟劉松山要了去,置諸左右,每有「保案」,在「密保」中總有高樂山的名字,現在的職銜是「記名總兵加提督銜」,在「綠營」中已是「官居極品」,但實際的職司,仍是所謂「材官」,僅奔走之役,在左宗棠的部屬中,他的身份猶如宮中的「御前侍衛」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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