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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五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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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就是楊師爺剛剛退了出去,螺螄太太就回來了,帶來一個頗令人意外的信息:「德藩台說,他要來看你。有好些話當面跟你談——」 「你為啥不說,我去看他。」胡雪巖打斷她的話問。 「我怎麼沒有說?我說了。德藩台硬說他自己來的好。後來蓮珠私下告訴我,你半夜裏到藩台衙門,耳目眾多,會有人說閒話。」 聽這一說,胡雪巖暗暗心驚,同時也很難過,看樣子自己是被監視了,從今以後,一舉一動都要留神。 「德藩台此刻在抽煙,等過足了癮就來。」螺螄太太又說:「密碼沒有發,不過他說他另有辦法,等一下當面談。」 「喔。」胡雪巖又問:「我要到南京去的話,你同他說了?」 「自然說了,只怕他就是為此,要趕了來看你。」 「好!先跟他談一談,做事就更加妥當了。」胡雪巖不避賓客,握著她的冰冷的手,憐惜地說:「這麼多袖籠,你就不肯帶一個。」 螺螄太大的袖籠總有十幾個,紫貂、灰鼠、玄狐,叫得出名堂的珍貴皮裘她都有,搭配著皮襖的種類花式來用,可是在眼前這種情形之下,她哪裏還有心思花在服飾上?此時聽胡雪巖一說,想起這十來天眠食不安的日子,眼淚幾乎奪眶而出,趕緊轉身避了開去。 「羅四姐,你慢走。」胡雪巖問道:「等德藩台來了,請他在哪裏坐?」 「在洋客廳好了。那裏比較舒服、方便。」 「對!叫人把洋爐子生起來。」 「曉得了。」螺螄太太答應著,下樓去預備接待賓客。 *** 洋客廳中是壁爐,壁爐前面有兩張紅絲絨的安樂椅,每張椅子旁邊一張茶几,主位這面只有一壺龍井,客位這面有酒、有果碟,還有一碟松子糖、一碟豬油棗泥麻酥,因為抽鴉片的人都愛甜食,是特為德馨所預備的。 「這麻酥不壞!」德馨拈了一塊放在口中,咀嚼未終,伸手又去拈第二塊了。 在外面接應待命的螺螄太太,便悄悄問阿雲:「麻酥還有多少?」 「要多少有多少。」 「我是說湖州送來的豬油棗泥麻酥。」 「喔,」阿雲說道:「我去看看。」 「對,你看有多少,都包好了,等下交給德藩台的跟班。」 阿雲奉命而去,螺螄太太便手捧一把細瓷金鍊的小茶壺,貼近板壁去聽賓主談話。 「你要我打密電給徐小雲,不大妥當,軍機處的電報,盛杏蓀的手下沒有不照翻的,這種加減碼子的密碼,他們一看就明白了。」德馨又說:「我是打給我在京的一個朋友,讓他去告訴徐小雲,你有事託他,電報隨後就發。」 「那麼,我是用什麼密碼呢?」 「用我的那本。」德馨說道:「我那個朋友心思很靈,編的密碼,他們破不了的。」 胡雪巖心想,照此一說,密碼也就不密了,因為德馨不會把密碼本借給他用,擬了稿子交出去,重重周摺,經手的人一多,難免秘密洩漏,反為不妙。 與其如此,不如乾脆跟他說明白,「曉翁,我想托徐小雲替我在那些都老爺面前燒燒香,快過年了,節敬從豐從速,請他們在家納福,不必管閒事,就是幫了我的忙。這些話,如果由曉翁來說,倒顯得比我自己說,來得冠冕些。」他問:「不曉得曉翁肯不肯幫我這個忙?」 「有何不可?」 「謝謝!謝謝!」胡雪巖問:「稿子是曉翁那裏擬,還是我來預備?」 德馨此來是想定了一個宗旨的,胡雪巖的利益,到底不比自己的利益來得重要,但要顧到自己眼前的利益,至少要顧到胡雪巖將來的利益。換句話說:他可以為胡雪巖的將來做任何事,藉以換取胡雪巖保全他眼前的利益,所以對於致電徐小雲的要求,不但一口答應,而且覺得正是他向胡雪巖表現義氣的一個機會。 因此,他略一沉吟後問:「你請一位筆下來得的朋友來,我告訴他這個稿子怎麼擬。」 筆下當然是楊師爺來得,但胡雪巖認為古應春比較合適,因為德馨口述的大意,可能會有不甚妥當的話,楊師爺自然照錄不誤,古應春就一定會提出意見,請德馨重新斟酌。 「我有個朋友古應春在這裏,曉翁不也見過的嗎?」 「啊,他在這裏!」德馨很高興地說:「此君豈止見過!那回我到上海很得他的力!快請他來。」 於是叫人將古應春請了來與德馨相見。前年德馨到上海公幹,古應春受胡雪巖之託,招待得非常周到,公事完了以後,帶他微服冶遊,消息一點不露,德馨大為滿意,而且一直認為古應春很能幹,有機會要收為己用。因此,一見之下,歡然道故,情意顯得十分殷勤。 「我們辦正事吧!」胡雪巖找個空隙插進去說:「應春,剛才我同德藩台商量,徐小雲那裏,由德藩台出面託他,第三者的措詞,比較不受拘束。德藩台答應我了,現在要擬個稿子,請德藩台說了意思,請你大筆一揮。有啥沒有弄明白的地方,你提出來請教德藩台。」 古應春對這一暗示,當然默喻,點一點頭說:「等我來找張紙。」 「那裏不是筆硯!」 「不!」古應春從身上掏出一支鉛筆來,「我要找一張厚一點的紙。最好是高麗箋。」 「有,有!」螺螄太太在門口答應。 話雖如此,高麗箋卻一時無處去覓,不過找到一張很厚的洋紙。等古應春持筆在手,看著德馨時,他站起來背手踱了幾步,開始口述。 「這個電報要說得透澈,第一段敘時局艱難,市面極壞,上海商號倒閉,不知凡幾,這是非常之變,非一人一家之咎。」 古應春振筆如飛,將第一段的要點記下來以後,抬頭說道:「德公,請示第二段。」 「第二段要講雪巖的實力,跟洋商為了收絲買繭這件事,合力相謀。此外,還有一層說法,你們兩位看,要不要提?」德馨緊接著說:「朝廷命沿省疆臣備戰,備戰等於打仗,打仗要錢,兩江藩庫空虛,左爵相向雪巖作將伯之呼,不能不勉力相助,以致頭寸更緊,亦是被擠的原因之一。」 「不必,不必!」胡雪巖表示異議,「這一來,一定得罪好些人,尤其是李合肥,更不高興。」 「我亦覺得不提為妙。」古應春附和著說:「如果徐小雲把這話透露給都老爺,一定節外生枝,把左大人牽涉進去,反而害他為難。」 「對,對!就不提。」德馨停了下來,等古應春筆停下來時,才講第三段。 第三段是說胡雪巖非常負責,但信用已受影響,維持格外吃力,如今是在安危成敗關頭,是能安度難關,還是一敗塗地,要看各方面的態度而定,如果體諒他情非得已,相信他負責到底,他就一定能無負公私存戶,倘或目光短視,急於提存兌現,甚至唯恐天下不亂,出以落井下石之舉,只怕損人不利己,胡雪巖固然倒下來,存戶只怕亦是所得無幾。 這一段話,胡雪巖與古應春都認為需要推敲,不過意見是古應春提出來的,說「落井下石」似乎暗指李鴻章,而損人不利己,只怕所得無幾,更足以引起存戶的恐慌,尤其是公款,可以用查封的手段保全債權,而私人存戶,勢力不及公家,唯一的自保之計是,搶在前面,先下手為強。那一來不是自陷於危地? 「說得也是。」德馨趁機表明誠意,「我完全是說公道話,如果你們覺得不妥,怎麼說都行。」 「我看,只說正面,不提反面。」 這就是說,要大家對胡雪巖體諒情非得已,相信負責到底。德馨自然同意,接下來講第四段。 這一段說到最緊要的地方,但卻要言不煩地只要說出自己這方面的希望,在京處於要津的徐用儀,自會有透徹的了解,但接下來需要胡雪巖作一個安排,應該先商量好。 「馬上過年了,」他看著胡雪巖說:「今年的炭敬、節敬,你還送不送?」 「當然照送。」胡雪巖毫不遲疑地回答,還加了一句:「恐怕還要多送。」 「你是怎麼送法?」德馨問說:「阜康福今年不能來辦這件事了,你托誰去辦?款子從哪裏撥?」 這一問,胡雪巖才覺得事情很麻煩,一時意亂如麻,怔怔地看著德馨,無以為答。 這時古應春忍不住開口了:「事到如今,既然託了徐小雲,索性一客不煩二主,都託他吧。」 「是的。我也是這麼想。」德馨說道:「雪巖如果同意,咱們再商量步驟。」 「我同意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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