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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九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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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善後局。」她說:「雪巖是你表侄、你跟他要個善後局的差使,他一定答應。不過,你不要怕煩,要同難民混在一起,聽他們談天說地,靜悄悄在旁邊聽;一定會聽出東西來。」 朱寶如很服他妻子,當下如教去看胡雪巖,自願擔任照料難民的職司。 善後局的職位有好有壞,最好的是管認領婦女,有那年輕貌美,而父兄死於干戈流離之中,孤苦伶丁的,有人冒充親屬來領,只要跟被領的說通了,一筆謝禮,銀子上百。其次是管伙食,管採買,亦有極肥的油水。此外,抄抄寫寫、造造名冊,差使亦很輕鬆。只有照料難民,瑣碎煩雜而一無好處,沒有人肯幹。而朱寶如居然自告奮勇,胡雪巖非常高興。立即照派。 朱寶如受妻之教,耐著心跟衣衫襤褸、氣味惡濁的難民打交道,應付種種難題,細心聽他們在閒談之中所透露的種種秘聞,感情處得很好。 有一天有個三十多歲江西口音的難民,悄悄向朱寶如說:「朱先生,我這半個多月住下來,看你老人家是很忠厚的人,我想到你府上去談談。」 「喔,」朱寶如印象中,此人沉默寡言、亦從來沒有來麻煩過他,所以連他的姓都不知道,當即問說:「貴姓?」 「我姓程。」 「程老弟,你有啥話,現在這裏沒有人,你儘管說。」 「不!話很多,要到府上去談才方便。」 朱寶如想到了妻子的話。心中一動,便將此人帶回家。姓程的進門放下包裹,解下一條腰帶,帶子裏有十幾個金戒指。 「朱先生、朱太太,」此人說道:「實不相瞞,我做過『長毛』,現在棄暗投明,想拜你們兩老做乾爹、乾媽!不知道你們兩老,肯不肯收我?」 這件事來得有些突兀,朱寶如還在躊躇,他妻子看出包裹裏還有花樣,當即慨然答應:「我們有個兒子,年紀同你差不多,如今不在眼前。遇見你也是緣分,拜乾爹、乾媽的話,暫且不提,你先住下來再說。」 「不!兩老要收了我,認我當兒子,我有些話才敢說,而且拜了兩老,我改姓為朱,以後一切都方便。」 於是,朱寶如夫妻悄悄商量了一會,決定收這個乾兒子,改姓為朱,由於生於午年,起了個名字叫家駒。那十幾個金戒指,便成了他孝敬義父母的見面禮。 有了錢,什麼事都好辦了。朱寶如去賣掉兩個金戒指,為朱家駒打扮得煥然一新。同時沽酒買肉,暢敘「天倫」。 朱家駒彷彿從來沒有過過這樣的好日子,顯得非常高興,一面大塊吃肉、大碗喝酒,一面談他做「長毛」的經過。他是個孤兒,在他江西家鄉,被長毛「拉伕」挑輜重,到了浙江衢ㄑㄩˊ州。長毛放他回家,他說無家可歸,願意做「小長毛」。這就樣由衢州到杭州,但不久便又開拔了。 那是咸豐十年春天的事,太平軍的忠王李秀成,為解「天京」之圍,使了一條圍趙救燕之計。二月初由皖南進攻浙江,目的是要將圍金陵的浙軍總兵張玉良所部引回來,減輕壓力。二月二十七李秀成攻入杭州,等三月初三,張玉良的援軍趕到,李秀成因為計已得售,又怕張玉良斷他的歸路,便棄杭州西走,前後只得五天的工夫。 朱家駒那時便在李秀成部下,轉戰各地,兵敗失散,為另一支太平軍所收容。他的長官叫吳天德,是他同一個村莊的人,極重鄉誼。所以朱家駒跟他的另一個同鄉王培利,成了吳天德的貼身「親兵」,深獲信任。 以後吳天德在一次戰役中受了重傷,臨死以前跟朱家駒與王培利說:「忠王第二次攻進杭州,我在那裏駐紮了半年,『公館』打在東城金洞橋。後來調走了,忠王的軍令很嚴,我的東西帶不走,埋在那裏,以後始終沒有機會再到杭州。現在我要死了,有這樣東西交給你們。」 說著,他從貼肉的口袋中,掏出一個油紙包,裏面是一張藏寶的圖。他關照朱家駒與王培利,設法找機會到杭州去掘藏,如果掘到了,作三股分,一股要送回他江西的老家。又叫朱家駒、王培利結為兄弟,對天盟誓,相約不得負義,否則必遭天譴。 「後來,我同我那位拜兄商量,把地圖一分為二,各拿半張,我們也一直在一起。這回左大人克復杭州,機會來了,因為我到杭州來過,所以由我冒充難民,行來探路,等找到了地方,再通知王培利,商量怎麼下手。」 「那麼,」朱寶如問:「你那姓王的拜把兄弟在哪裏?」 「在上海。只要我一封信去,馬上就來。」 「你的把兄弟,也是自己人。」朱寶如的老婆說:「來嘛!叫他來嘛!」 「慢慢,慢慢!」朱寶如搖搖手,「我們先來商量。你那張圖呢?」 「圖只有半張。」 朱家駒也是從貼肉的口袋中,取出一個油紙包,打開一看,半張地圖保存得很好,攤開在桌上抹平一看,是一張圖的上半張,下端剪成鋸齒形。想來就是「合符」的意思;另外那半張,上端也是鋸齒形,兩個半張湊成一起,吻合無間,才是吳天德交來的原圖。 「這半張是地址。」朱家駒說:「下半張才是埋寶的細圖。」 這也可以理解,朱家駒在杭州住過五天,所以由他帶著這有地址的半張,先來尋覓吳天德當初「打公館」的原址。朱寶如細看圖上,註明兩個地點,一個是金洞橋,一個是萬安橋;另外有兩個小方塊,其中一個下注「關帝廟」,又畫一個箭頭,註明:「往南約三十步,坐東朝西。」沒有任何字樣的那一個小方塊,不言可知便是藏寶之處。 「這不難找。」朱寶如問:「找到了以後呢?」 「或者租,或者買。」 「買?」朱寶如躊躇著,「是你們長毛打過公館的房子,當然不會小,買起來恐怕不便宜。」 「不要緊。」朱家駒說:「王培利會帶錢來。」 「那好!」朱寶如很高興地說,「這件事交給我來辦。」 「家駒!」他老婆問說:「不曉得裏面埋了點啥東西?」 「東西很多」 據說,埋藏之物有四五百兩金葉子、大批的珠寶首飾。埋藏的方法非常講究,珠寶首飾先用綿紙包好,置於瓷罈之中,用油灰封口,然後裝入鐵箱,外填石灰,以防潮氣,最後再將鐵箱置放於大木箱中,埋入地下。 朱寶如夫婦聽得這些話,滿心歡喜。當夜秘密商議,怕突然之間收了一個來歷不明的乾兒子,鄰居或許會猜疑,決定第二天搬家,搬到東城去住,為的是便於到金洞橋去覓藏寶之地。 等遷居己定,朱寶如便命義子寫信到上海,通知王培利到杭州,然後到金洞橋去踏勘。「家駒,」他說:「你是外鄉口音,到那裏去查訪,變成形跡可疑,諸多不便。你留在家裏,我一個人去。」 朱家駒欣然從命,由朱寶如一個人去悄悄查訪。萬安橋是杭州城內第一座大橋,為漕船所經之地,橋洞極高,橋東橋西各有一座關帝廟,依照與金洞橋的方位來看,圖上所指的關帝廟,應該是橋東的那一座,廟旁就是一家茶館,朱寶如泡了一壺茶,從早晨坐到中午,靜靜地聽茶客高談闊論。如是一連三天,終於聽到了他想要聽的話。 當然他想聽的便是有關長毛兩次攻陷杭州,在這一帶活動的情形。自萬安橋到金洞橋這個範圍之內,太平軍住過的民宅,一共有五處,其中方位與藏寶圖上相合的一處。主人姓嚴,是個進士。 這就容易找了。朱寶如出了茶店,看關帝廟前面,自北而南兩條巷子,一條寬,一條窄,進入寬的那條,以平常的腳步走了三十步,看到一塊刻有「泰山石敢當」字樣的石碑,以此為坐標,細細搜索坐東朝西的房屋,很快地發現有一家人家的門楣上,懸著一塊粉底黑字的匾額,赫然大書:「進士第」三字,自然就是嚴進士家了。 朱寶如不敢造次,先來回走了兩趟,一面走,一面觀察環境,這一處「進士第」的房子不是頂講究,但似乎不小。第二趟經過那裏,恰好有人出來,朱寶如轉頭一望。由轎廳望到二門,裏面是一個很氣派的大廳。 因為怕惹人注目,他不敢多事逗留。回家先不說破,直到晚上上床,才跟他老婆密議,如何下手去打聽。 「我也不能冒冒失失上門,去問他們房子賣不賣,頂多問他們,有沒有餘屋出租。如果回你一句:沒有!那就只好走路,以後不便再上門,路也就此斷了。」 他的老婆計謀很多,想了一下說:「不是說胡大先生在東城還要立一座施粥廠?你何不用這個題目去搭訕?」 「施粥廠不歸我管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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