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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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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方面,即墨城裏全體動員,老弱婦女都上了城牆,五千經過特種戰鬥訓練的勁卒,也進入戰鬥位置,躍躍欲試。到了夜半,燕軍醉飽酣睡,田單一聲令下,引火點燃了牛尾巴,這些蠻牛負痛狂奔,直衝燕營。城裏的人,敲鑼、敲銅盤,敲任何可以發出噪音的東西,同時狂喊鼓噪,就像發了瘋似地。 燕軍從睡夢中為驚天動地的聲音所驚醒,出營一看,無數從未見過的怪物,尾巴是火炬,一千多個火炬的照耀,亮如白晝。怪物身上畫著五彩龍紋,角上雪亮。這時便自然而然想到田單的師父,是「天神下降」。不用說,這些怪物,就是特遣的天兵了! 事實上是不容他們細想的,即墨城裏的人沒有瘋,即墨的牛焚尾受痛,鼓噪受驚,卻跟瘋了一樣,埋頭直衝,當者披靡,燕軍整個兒崩潰。 這時,田單才出動那五千勁卒,用一根筷子樣的小木條,勒在上下唇之間,兩頭繫繩,在後頸束緊,這名為「銜枚」,原來的用意,是奇襲急行軍時,怕士兵談話,耽誤工夫,或者洩漏機密,所以作此「禁聲」的束縛。 但這批經過特種訓練的部隊,所以要「銜枚」,用意是要他們人自為戰,以一當十,見敵就殺,根本不容他們有任何停下來略作討論的機會,而這樣在瘋狂的火牛群狂衝之下,他們更加勇猛,一心雪恥復國的五千健兒,追奔逐北,使得燕軍屍橫遍野。他們的主將騎劫,也死在亂軍之中。 消息一傳,齊人無不奮起。潰退的燕軍,面無人色,狼狽不堪,即墨城內有「神」的傳說,越傳越盛。而田單的部隊由五千人開始,迅速發展。從來兩軍勢力的消長很少有變化得這樣快的,沒有多少日子,並國所失的七十多個城池,盡皆恢復,燕軍敗回河北。 於是田單派人赴莒城,奉迎齊襄王法章還都臨淄聽政。論功行賞,田單被封為「安平君」,安平在臨淄以東十九里。 這年是齊襄王即位的第五年。在秦,為昭王甘六年,秦與趙會盟澠池,藺相如不使趙王受辱,也就是這一年。秦昭王有意攻齊,但聽說齊人多智,君王后尤其聰明,便想了個試她的方法。 這個方法很絕,秦昭王派遣一名使者到臨淄,饋贈君王后一付玉連環,附帶出了一個難題:「久聞貴國智者特多,不知能解得此環否?」 兩個在雕琢時就套在一起的玉環,如何解得開?君王后問她的臣子,沒有一個人能解答此難題。 於是,成竹在胸的君王后,不慌不忙地取過一個鐵椎來,輕輕一碰,指著那分離破碎的玉環,對齊國的使者說:「幸不辱命,請看,解開了。」 使者無話可說,因為他只要求解開玉連環,並沒有要求非保持完整不可。當時的玉器非常珍貴,為了趙國的一塊璧,秦昭王願以十五個城池來交換。而君王后對此貴重的禮物,不惜引椎一擊,是嚴正地表示了不惜玉碎以抗強敵的決心,足以嚇阻秦國的入侵。這種高度的智慧,確是名不虛傳。 不過,齊后之智與田單之智,應有分別。田單的智慧,實所罕見,而使用的手段,不免詭異。「齊人多詐」,正此之謂。刁間在本質上,就是田單型的人物。 他有許多奴婢。奴婢的身份,在各地都甚卑下,而以齊地為尤甚。這是不足為奇的,用智的人,總看不起用力的人。則多智的齊人,輕視終日苦役的奴婢,為勢所必然。然而這又有矛盾,倘或奴婢多智,調皮搗蛋,乃至明侵暗偷,主人駕馭不了,則又不是看得起看不起的問題,簡直成了心腹之患,寧願他們還是笨拙的好。 刁間的厲害,或者說刁間的成功,就在這一點上。他跟別人的觀念不同,並不輕視奴婢。調皮搗蛋的也不怕,相反地,愈是如此,他越重視,因為聰明的才調皮搗蛋,只要駕馭得法,這些「桀黠奴」才是最有用的人。 史記「貨殖列傳」說刁間對「奴虜」,「獨愛貴之」。何以謂貴?因為奴虜中頗有人才。漢初的奴婢僮僕,與後世的不同。時逢衰亂,求生第一,賢如諸葛武侯,尚且自道:「苟全性命於亂世,不求聞達於諸侯」,所以秦漢之交,流亡遍地,如果既不能鋌而走險,又不甘於輾轉溝壑,則縱有滿腹詩書,饑來驅人,屈身為奴,實不足為奇。不獨大亂之時如此,就是承平時期,知識階級因貧困或其他原因,受雇於人者亦比比皆是。如匡衡為人作長工,彭越為人作酒保,朱買臣為人趕車,兒寬做過廚子,韓延壽做過門房,都見於正史。 其次是豪傑隱於奴虜,如季布就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。至於沒入官家,或者因政治上的原因,移遷某地,成為奴虜,則其原來的身份及知識程度,可能高於他的主人。僅從這三類人看,就可知道奴虜中人才實在不少,以及刁間的所以「愛貴」之故。 但是,這些奴虜,如果是在任公那裏,則亦碌碌無所表現,唯有在刁間的運用指揮之下,方能發揮其才智。因為刁間與任公雖同為積貲上億的貨殖家,但後者以農為本,經商無非副業,前者則是一個什麼生意都做的大企業家。現代有「商戰一之說,道盡了商業上的競爭的激烈,當時也是一樣,不管是坐以居奇的「賈」,還是買賤賣貴,往來各地以逐利的「商」,總是眼明手快的捷足先得,老實遲鈍的吃了別人的虧。而隨任公耕作,唯須「力田」,雖有才智,卻無用武之地。 刁間是賈也是商,是商也是工。他的事業極大,大致分為三部分:漁業、鹽業、貿易。漁業是齊地最早的特產,漁區在東面近海地區的蓬萊一帶。捕魚要納稅,稱為「海租」。海租不重,但所捕的魚,如果不能建立穩固的市場,或者交通上不能配合,發臭腐爛,則漁民的生計無著,而海租亦變了虧負。 因此,漁產的處理,有特殊的方法,這些方法,至今仍為沿海各地所襲用,那就是把漁產加工,使之成為乾魚。 乾魚俗稱為鯗。在秦漢之際,怕還沒有這個字,當時稱作鮿、䱒、鮑、鯫。大別而言,乾魚分作兩類,一類是利用強烈的日光曬乾,就是鮿;一類是加鹽醃漬,稱為䱒,也就是鮑。至於鯫,據史記」註:「謂雜小魚也」。雜者無所不有,小蝦、小魚,混雜不分,所以價格不高。鮿與鮑用秤稱,鯫就不妨用量器量,以「石」作計算單位了。 鮿與鮑,自然以鮿為理想。至今馬祖的蝦皮最好,就是因為它用日光曬乾,水分盡去,不腐而味淡,並保存原來的風味,可以任意調入作料。但強烈的日光,不一定能與漁撈的作業配合,所以鹽是不可缺少的。漁鹽之利並稱,不僅因為都出於海,實以漁鹽還有配合的作用而產生互利的結果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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