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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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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姜苦笑了:「路遠迢迢,談何容易?」 飄零的倡女,只怕沒有這筆盤纏——其實也要不了多少錢,只是他自顧不暇,空有一番助人的意思,卻是心餘力絀,因而也不再說不去了。 任姜看他的神色,不知他因何不歡,但不管為什麼,她有責任為他破愁解悶,所以從襟上解下一個小石磬來,笑道:「我唱首歌,為荊先生下酒。」 「你想唱什麼?」 「《吳歈》好不好?」 「會唱衛國的歌謠不會?」 「會幾首。」 「《碩人》呢?」 「《碩人》是最有名的。怎能不會?」 「你就唱它的第二章好了。」 於是任姜自己叩擊著小石磬,依照節拍,曼聲高歌: 「手如柔荑,膚如凝脂,領如蝤蠐,齒如瓠犀,螓首蛾眉;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。」 唱到一半,她就意會到是故意借這一章歌謠來形容她的。也許是恭維,也許是戲謔,但就算是戲謔,也是可喜的。她迎來送往,閱人甚多,像這樣知情識趣的人,卻是罕見。因此,眼波流轉,微笑示意,把結尾「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」那兩句,唱得神情活現,自覺十分得意。 郎有情,妾有意,這一宵的繾綣,對征塵僕僕,前路茫茫的荊軻,是個極好的安慰。第二天上午還在擁衾高臥,突然從夢中驚醒;側耳一聽,有人在叩門。 「誰?」 「店家。」門外答道:「有客人來訪你老。」 荊軻心中好不疑惑,怕是蓋聶陰魂不散,窮追不捨。那該如何應付?心中的念頭一個又一個地閃過;終於決定,倒真的躲避不過時,說不得只好在劍上見個高下了。 於是他高聲吩咐:「請客人寬坐,等我起身。」 這一下,把任姜也驚醒了。荊軻轉臉看去,她正伸出一條白皙柔膩的手臂,繞過渾圓的肩頭,握著一彎黑髮,斜著臉,以一雙蘊含著無限情思的眼在向他注視。 這使得荊軻瞿然一驚,淒然欲淚,而且惘然不甘;頃刻間便可能永別,一夕情緣,將為她帶來深重的悲痛,實在令人不安。 因此,他又生躊躇。思量著如何先騰出一段時間,把她打發走了,再跟蓋聶去打交道;也免得她擔驚受怕。 而任姜已看出什麼來了:「誰?」她憂疑地問:「誰來了?」 「不相干的人。」他隨口答說。 「不相干的人,何以在人家尚未起身時來敲門?」 這話問得有理,荊軻覺得很難解釋;轉念一起,實在也不容自己去作什麼從容的安排,因而又變了主意,低聲說道:「我要跟個人出去一趟。馬留在這裏;到午間不回來,叫店家把馬賣掉,給了店錢,多下的送你。」 這是什麼意思?任姜再看到他那微微的長眉和緊閉的嘴唇,突生莫名的恐懼:「到底是什麼人?」她伸出雙手抓住荊軻的右腕並且把身子微向後仰,是準備著拚命拖住他的神氣。 他看著懸在壁上的劍,啞然失笑了:「一個無理可喻的人。」 任姜的眼光與荊軻的落在一處,猛然打了個寒噤,接著斷然決然地說:「你別去!」 那是妻子關切丈夫的安危的神情和口吻,荊軻極其感動,思量著是不是可以逾牆而走?但一個念頭沒有轉完,他就生出強烈的自譴,為了一段柔情,失卻男兒氣概,這太可恥了。 「任姜!」他竭力表現出有信心的樣子,「不要緊,你別怕;來的那個人,決不是我的對手。我也不會傷人家的性命,不過教訓教訓他,叫他知難而退。」 「不!不要去比什麼劍,叫店家把那人打發走。」 「不好,不好!得我自己去料理。」 任姜沒有再說話,把雙手一圈,拿他那條右臂緊緊抱在懷裏;是再也不放的了。 「別這樣子!」他半開導,半懇求地說:「倒叫來的那人恥笑了去。你放放手,讓我起來。至多一個時辰,我一定回來;你也別走,等著我回來,我還有話要跟你說。」 任姜畢竟無法永遠拖住他,放了手,幫他整裝束帶,穿戴停當。最後,替他在腰際繫上了劍。 「你可千萬小心些!」 「我知道。你在屋裏別出來。」 說完,荊軻一手扶劍,一手開門,昂然而出。下了臺階,一見之下,大出所料,那裏是蓋聶?是蓋聶的朋友宋意。 「荊卿!」宋意歡然行禮,大聲說道:「到底讓我訪著你了。」 荊軻微笑著——那不是他慣有的,用來表示隨便什麼樣的情況,不足以使他索心動容的微笑;而確是出自心底的愉悅的表現,「宋兄!」他把劍往後推了推,急步上前,抓住宋意的手臂,怔怔地看著;那樣一個善於詞令的人,一時竟找不出句寒暄的話來說。 「那是你的屋子嗎?」宋意手一指;然後又拾起身傍的包裹:「我把你留在榆次的衣服帶來了。」 荊軻心裏不知是慚愧,還是感激?但有一點是想得很明白的,宋意既已到榆次的旅舍中去找過;自己的底蘊,已經洩露,便不必再對他有所隱瞞了。 於是,他把宋意引入屋中。那任姜高高興興地開了門;宋意也不說什麼,只笑得一笑,管自己坐了下來。 「想來尚未朝食?」宋意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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