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荊軻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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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說呀!」 「何必如此?」荊軻笑道:「我不願意告訴你,可也不肯編一套謊話騙你。你該懂得這一層意思。」 「是。」任姜輕輕答了一聲,低下頭去,不再多說。 荊軻倒反覺得有些不忍,把頭扭了開去。任姜也站起身來,展開衾枕,兩人默默地安置。 一覺醒來,只見月色如銀。荊軻陡然警覺,這是擺脫任姜糾纏的好時機。於是,他以極輕的動作,悄悄起身,紮束停當;其時任姜的好夢正酣。 她夢見些什麼?荊軻在想;同時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她的臉,但又怕把她驚醒,拿手又縮了回來。 他把剩下的錢,大部分都留了給她,開了房門,直到馬槽,牽出了他的馬,草草上了鞍子,上馬往北而去。 ▼第二章 這是再一次逃跑。荊軻心裏很難過,不知道自己何以總是走得如此欠光明磊落? 但是,到了天亮,他心裏不再那樣抑鬱了,朝曦影裏,放馬疾馳,有著一種急於開拓前途的興奮。 這一帶他從未到過,可是他無心瀏覽沿途的景色。曉行夜宿,到第三天看見一條大河,向路人動問:「這條河何名。」 「這是南易水,又名兩色河。」 「啊,易水!」他又驚又喜:「到了燕國京城了!」 「還早。」路人告訴他:「要過了中易水,才到燕國京城。」 「這樣說,還有北易水?」 「是的。北易水又名安國河,出窮獨山,又名濡水。三易只有南流自成一派。」 接著,熱心的路人,為他指點古跡;有「將臺」,是燕昭王練兵的地方,「仙臺」,燕昭主求仙之處;「候臺」,周武王在此築臺以占天象,其後燕昭王就其故址改築聚樂臺。 一切的古跡,都少不了有燕昭王在內,一代雄主,死後的聲名猶在,荊軻心想,燕太子丹會不會成為燕昭王第二呢?如果是。誰是他的樂毅? 他又想到,這疑問其實可由他來解答、燕昭王的偉績,是來自魏國的樂毅,齊國的鄒衍,趙國的劇辛,幫助他創造的。要問燕太子丹,能不能成為第二個燕昭王,先要問他是不是第二個鄒衍、劇辛,或者樂毅? 意會到這一層,荊軻的雄心,陡然高漲,而且內心中充滿了一種無可形容的莊嚴的感覺。當他渡越南易水,捨舟登岸時,他彷彿踏上自己所治理的土地一樣。有著無限的親切之感,但也有無限的沉重之感——他已把一份臻燕國於富強之境的責任,隱隱然擔負在雙肩上面了。 於是,他開始感到他的身分十分尊貴。原來準備一到燕國,便去拜訪太子丹的計劃,迅速地被推翻;如果太子丹真有禮賢下士的誠意,一定會派人在注意奇才異能之士,也一定會發現他的蹤跡,登門求教。否則,他寧可埋沒,不必自薦。 然而有件事卻不易處理,徐夫人的那方竹簡怎麼辦?這是一塊進身之階,但也是受人之託,必須得盡的義務不想用它為進身之階,是自己的事,受人之託。總得有個交代,卻是做人的起碼的道理。 不費什麼手腳的一回事,此時卻成了極大的難題,他取出徐夫人的那塊竹簡,又細細看了一會;那是一張藥方——他不太懂藥性,只知道其中有幾味藥,具有劇毒。這就更令人奇怪了!他在想,一張開列著毒藥的藥方,託一個素昧平生的人,轉交另一個也是他素昧平生的人;徐夫人的行動,也實在詭祕得很。 由於這一份好奇的心理,他決定到了燕國京城,先弄清了這張藥方的作用再說。 策馬急馳,近午時分到了中易水,在渡口的小店中打了尖,渡河而過。不久,便到了燕國京城。 城不大,但牆垣高大堅固,形勢相當雄壯。荊軻自南門進城,緩緩策騎。閒閒瀏覽,一直往鬧市而去。 忽然,街上的人奔走相告,神色失常。似乎出了什麼事。荊軻不由得勒住了馬,俯身向正在翹首觀望的一個路人問道。「可是生了什麼變故?」 那人看了看他問道:「你是外鄉人?」 「是的。初臨貴國。不諳禮俗,請多指教。」 「那你快請躲開吧!」 「呃。」荊軻要問個清楚:「為什麼呢?」 「唉!」那人面有慚色,「敝處民風強悍,子弟失教。不說也罷。」 既有難言之痛,荊軻便不肯多問,放開了馬繮,剛走得兩步,那人搶上前來,抓住了嚼環。 「請聽我一句話,不必再往前走!」 荊軻剛要答話,只見前面一陣大亂;人群四散。視界顯豁,他看到一個生得異樣雄壯的少年,揮舞著一把鋼刀,正在追逐一個中年漢子。 怪不得說「子弟失教」。但是,一個強悍的少年,如此橫行,竟無人制服得了他,也太不可思議了。心念動處,俠氣大發,他毫不考慮地跳下馬來;把繮繩往勸他躲避的那人一丟,迎面向那中年漢子走去。 終於晚了一步。一聲淒厲的嘶喊,中年漢子已被少年一刀砍翻在地,腿肚上血流如注。而那少年還不肯饒他,跳起來又是一刀。 正作勢欲下時,荊軻已趕到他面前,用極冷峻的聲音說:「住手!」 少年的視線向下注視著中年漢子,聽見聲音,才抬起頭來看。荊軻屹立不動,臉上毫無表情——便這聲色不動,反倒像蘊蓄著一種強大莫測的力量,把那少年鎮懾住了。 於是,荊軻投以撫慰的眼光,譴責中含著友愛,並有一種代為擔當的意味。這使得殺人少年不安,但也使得他平靜——那隻舉著鋼刀的手,慢慢地,軟弱地垂了下來。 荊軻微微點一點頭,彷彿示意他等待。然後,他俯下身去看視那被殺傷的中年人的小腿,一刀見骨,創口的皮肉,翻了過來,再看他的臉,色如金紙,額上冒著黃豆大的汗珠,咧著嘴,只會吸氣,連呻吟的聲音都沒有了;這樣流血不止,不久就會送命。荊軻抬眼看了看,想找人來幫忙救傷。 那些路人原來畏懼少年的凶悍,怕受誤傷,四散奔逃,這時已都站住了腳在觀望;有些人替荊軻在擔心,因為他在毫無戒備的情況之下,那少年只從他背後一刀,便可劈開腦袋,但是,他們怕那少年,不敢對荊軻提出警告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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