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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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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一回去就知道了。快走吧,那傻大個的武平,聽說你不辭而走,直急得跳腳。」 這一說,荊軻明白了,必是武平到田光那裏去投了書簡,田光派了高漸離來把他追回去。但既有今日的挽留,何以又有往日的冷淡?這要把它弄清楚了才好;否則去留隨人,進退失據,豈不叫人輕視? 因此,他抖一抖繮繩,等馬頭相並,彼此都能很確切地看清對方臉上的神色時,他才答道:「高兄,請下馬一談如何?」 「我知道你有許多話要說,咱們都留著回城去談吧!」 「不!大丈夫行藏出處,不可苟且。還是在此地先容我略作請教的好。」話說到一半,馬頭又蕩了開去;交談不甚方便,荊軻便索性下了馬,走到路邊。 這一下,高漸離不能不跟著下馬,雖繫了馬匹,卻不肯坐下只還望著立談數語,便好把荊軻早早請入城內。 然而他是失望了。荊軻自己先倚樹而坐,慢條斯理地問道:「高兄,你知我一定肯回城麼?」 高漸離其實是拙於言詞的一個人,聽荊軻出語不妙,一下子倒愣住了。 荊軻意識到自己的問話,不免還表示了悻悻之意,便改變了口吻:「請問,留我在燕市何為?」 口氣是鬆動了,話卻更難回答,留他「在燕市何為?」高漸離怎能知道?想了半天,逼出一句話來:「你不是要聽我的筑麼?」 「不錯。一點不錯。」荊軻從容問道:「為聽足下的筑,我在初到燕市之時,步門不出,深恐足下見訪未遇。但是——」 語聲悠然而止;未說出來的話,高漸離自然明白,歉意地答道:「不是我故意失約,是有人叫我故意冷淡荊兄。」 「誰?」 「你想呢?」 「那自然是田先生。」荊軻想了一會,彷彿有所領會,便不自覺地問:「田先生囑咐足下失約,其意何居?是試一試我?」 「正是。」高漸離撫掌大笑,「到底是具大智慧的人,能一直猜到傍人心裏。」 荊軻瞿然而起,不信似地問道:「然則田先生故意把我擱置在旅舍之中;也是有意出此?」 「對了。」 「請見田先生,說有病……」 「根本便是託病。」 「喔,這也是為了試我?」 「當然是的。」高漸離答道:「索性奉告一個明白,足下第一天在田府,田先生遲遲不願為客具餐,也是故意的。」 「然則,試我的是什麼?一把硬骨頭,幾乎毀在燕市。」 一聽這話,高漸離微感不安,「骨硬不如理直,理直不如氣壯。」好半天逼出一句話:「其實,田先生的想法,我是反對的。」 「田先生的想法是怎麼?」 「有非常之人,必有非常之節。他要看你夠不夠深沉?」 原來如此,荊軻真的震驚了,「田先生何以如此試我?」 「那就不知道了。但是,他自然是好意。」 「當然。」荊軻深深點頭,「我也相信他是好意。不過,既已離去,不必回頭。拜託高兄上復田先生,他的愛人以德的一番盛意,銘記在心,永遠也不會忘懷的。」 高漸離無法判斷他的話是牢騷,還是真的不肯回城?只老老實實答道:「雖說是田先生差遣我來攔截足下;而實際上我是為武平來尋訪足下的。」 「此話費解。」 「怎說費解?荊兄,」高漸離略帶困惑地問道:「難道你不是性情中人?」 好厲害的話,為了武平,他也不能不重回燕市,於是微喟著說了兩個字:「走吧!」 既然答應了跟高漸離走,荊軻一上馬便顯得欣然躍然,彷彿去遊名山勝跡似地,神情十分愉快。其實,心裏遠不是這回事。 他的直覺是,來時容易去時難。說去,拍拍腿上馬就走,若有欠下的交情,留得將來沒有個算不清楚的;而此番回去,情形便不同了,至少,在傍人會想:具何本領,值得人專程追了回來?一個人的值錢不值錢,就在該當要表現時,得有表現。而且,所有的表現要叫人口服心服,這一來。雙肩的責任,便沉重得難以負荷了。 當然,他不是個不能擔重任的人,更不是個畏難而不願負荷重任的人。只是,這重任到底是什麼?該當先弄弄清楚;如果傍人在等著看他挑起一副重擔,而竟無一副重擔可挑,以致於被人誤解為虛名盜世,這可是太冤枉了。 因此,對於田光的地位——在燕國的地位,以及以此地位,對人可以發生怎樣的作用,使荊軻不能不感到深深的關切。 「高兄!」他終於在馬上問了句:「田先生以為我只一聽了足下勸駕的話,必會去而復回麼?」 「這倒不知。」 「足下就沒有想到過?沒有問一問田先生,若是我不肯重回燕市,又當如何?」 「我沒有問。」 「這樣看來,是足下以為我一定會重回燕市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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