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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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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正好相反。荊卿!」太子丹站住了腳,看著荊軻,欲語不語好半晌,終於說了他心裏的話,「我以腑肺之言奉告,其人我已物色多年,一直不如理想,到現在我才覓得獨一無二的上上之選。不過,荊卿,」語風一轉,忽又無端撇開,「我想這件事只好作罷了。」 顯然的,話中有話,荊軻不能不問個明白,「太子何出此言?乞明示。」 躊躇了一會,太子丹苦笑道:「叫我怎麼說呢?」 這話略帶些做作的神情,頗使荊軻不快,但就在這神情之中,也讓荊軻猜到了他的心思。只是不願貿然揭破,所以又說:「荊軻披肝瀝膽,知無不言。太子何以反有見外之意?」 「絕非見外。」太子丹很惶恐地答道,「我在想,入秦之計,不得其人,則無益而有害,因為不許不成,不成則必招致嬴政的報復,自速其禍。你去,自然是必成的,但此行無論成敗,恐無生還之理,此又是我再三考慮,終於不忍的。照此看來,豈不是只好作罷了?」 果然猜中了。荊軻心裏異常憤慨,但表面上卻是沉著冷靜的,「太子!」他說:「生非我惜,死非我懼,這話,我不說想來你也明白。」 太子丹不即回答,然後低著頭,輕聲說道:「燕國上下,感激不盡。」 因話答話,前後貫串了來看,竟是當作荊軻已慨然應允,不惜捐軀,入秦行刺,特意致謝的語氣。荊軻不以為那是他以退為進,玩弄手段,只當他誤解了他的意思,可是,這誤解卻真個難以分辯。 事情逼到這地步,不能不有個明白的表示。荊軻心想,重重恩義的束縛,什麼君子用行舍藏,合則留,不合則去的話,都談不上了,既然以身相許,而太子丹又認定了咸陽之行,關係如此重大,那麼事出無奈,只有走上這條路了。 於是,他說:「太子!請易地密談。」 「好,好!」太子丹指著章華臺說,「到你那裏去吧!」 「是,待我引路。」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章華臺。荊軻叫執役的下人都退到臺下。然後問道:「太子,請為我設想,我該如何報答田光先生的高義和太子的隆恩?」 太子丹一楞,這話好難回答,想了一下,只得閃避:「荊卿,我無從設想。」 這回答在荊軻意料之中,他微微一笑,又問,「入秦之計,想來太子深思熟慮,早有腹案。可能見示?」 「慚愧得很。」太子丹低頭答道:「想倒是常常在想,迄無善策。想來唯有得一智慮絕俗的人,隨機應變而已。」 「原來如此!」荊軻頗有意外之感,「照此說來,就這下策,也還要從頭策劃。」 「全要仰仗高明。」 「嗯,嗯。」荊軻沉吟著說:「看來今天還無法深談。」 太子丹心裏在想,荊軻雖未明白表示,而聽他的語氣,已願意親任其事——這一點關係重大,得要把它敲定了才好,於是,他說:「改天我再來請教。一切入秦的步驟細節,盡情從容籌劃,至於入秦的人選,如果你心目中有人,亦不妨提出來研究。」 荊軻又笑了:「我心目中有個人,他本心不願,但是我可以叫他非去不可。」 「喔!」太子丹極詫異地問道:「是那一位?」 「我!」荊軻指著自己的鼻子說。 終於得到了千金不易的一諾,太子丹撲翻在地,頓首相謝,等抬起頭來,只見他滿臉皆淚,嗚咽不止。 荊軻卻是多天來的鬱悶,在他自己所說的一個「我」字中,完全解消了。他了解太子丹感激涕零的心情,而且也知道泛泛的勸解,既無用處,也無必要,所以只端然默坐,靜待太子丹自收涕淚。 「荊卿!」太子丹喘著大口大口的氣,顯得極其吃力地說:「我心裏實在為難到了極點。我有所奉求時,唯恐你不肯俯從,現在,蒙你如此深仁大義,慨然見許,我倒實在又不忍你去冒險了。」 荊軻看得出來,這是太子丹的真心話,心裏十分感動,同時也更堅定了他的入秦奮然一擊的意志。不過,太子丹這種婦人之仁,實在也不足取,所以他不肯贊以一詞,只說:「太子請回吧!容我細細思考。」 「是!」太子丹站了起來,一步一回首地下了章華臺。 荊軻長長地舒了口氣,倚闌遠眺,心裏空落落地,只覺得天地空曠,觸目所及,萬事萬物,都與自己毫無關聯了。 「原來勘破生死,亦是一件無情之事。」荊軻不自覺地自語著。 忽然,他感到雙肩一重,回頭看去,昭媯正拿著一件狐裘替他披在身上,同時說道:「晚來風急,請到裏面來吧!」 夏姒明快,季子嬌憨,昭媯柔順,各有不同的韻致風味,但作為朝夕相處的伴侶來說,柔順的人多體貼;荊軻心醉已久,只以昭媯曾得太子丹的寵幸,不便過分親暱,但這時心境已變,生死置之度外,禮法無所拘束,因此一掀狐裘,把她裹在一起,一手攬著她的腰說:「你也穿得太少了!」 昭媯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,大感緊張,心跳氣喘,一時無法聽清他的話,於是囁嚅著問道:「荊先生,你,你跟我說了什麼話來?」 「我說你穿得太少了。」 「喔。」昭媯說:「都是這樣的。」 「為什麼呢?都不怕冷麼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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