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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四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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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後,假定秦王嬴政會欣然接見,他自然要看一看這燕國膏腴之地的地圖。於是,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,取出地圖,交給蓋聶拿著,他拉住地圖的前端,身子慢慢往後退,地圖慢慢展開,同時,為嬴政一一指點。這時,嬴政的全部注意力,應該都放在地圖上,他的手指上。到地圖將盡時,蓋聶抽出匕首,他便拋掉地圖,一把抓住嬴政的手,蓋聶以匕首指胸,一刺便死,大事畢矣! 就那麼容易嗎?他細想了一遍,確是那樣容易。匕首藏在地圖匣中,是個再好不過的辦法,順理成章,絲毫沒有漏洞。 但是,他也聽說過,嬴政身不滿五尺,卻是智勇絕倫;萬一一刺不死,召集殿下執戟郎中救護,眾寡不敵,又當如何? 決不容許一刺不死!荊軻斷然決然地對自己說,可是,匕首在蓋聶手裏,任何人遇到那樣的情況都會緊張,因而生偏差,一刺而未刺中要害,絕非不可能之事。要如何才能一刺必死呢?荊軻把這個念頭,一直帶到夢裏。 * 在朝陽影裏睜開了眼,他覺得神清氣爽,十分暢快,再想到那個難題,幾乎念頭還未轉完,便找到了解決的辦法,他高興得一掀錦衾,大聲喊道:「妙極了!真太妙了!」 一陣急促細碎的腳步聲,接著房門開啟,探進一個頭來,是昭媯。 「怎麼了,怎麼了?」她略有些慌張地問。 「什麼?」荊軻茫然地,「沒有什麼呀!」 「我聽得你大喊,以為出了什麼事呢。」 「喔。」荊軻定一定神說:「我想到一個好主意。來,昭媯,你替我記住一句話,省得我忘了,你記住:『徐夫人的藥方』。記住了沒有?」 「『徐夫人的藥方』。」昭媯一個字、一個字地唸著,又閉著眼喃喃複誦數遍,「記住了,『徐夫人的藥方』。一共六個字。」 「是的,六個字:『徐夫人的藥方』,我也記住了。」 「那麼。」昭媯又好奇,又困惑地問,「為何要我記住?就這麼記住嗎?還是在什麼時候要提醒你呢?」 「對了。不久以後,有一位徐夫人從榆次來,你提醒我,注意她的藥方。」 「那是個什麼藥方?」 「毒藥。」 「毒藥!」昭媯失聲驚呼,雙眼睜得極大。 「你放心!不是我要服毒。」荊軻笑笑不再多說了。 「荊先生!」昭媯喊了一聲,欲語不語地。 「有話說出來!」荊軻看著她說,「我不喜歡這樣子吞吞吐吐地。」 「荊先生,我覺得你這個人很奇怪。」昭媯終於說了。 「噢!怪在什麼地方?就因為我要你記住徐夫人的藥方嗎?昭媯,」荊軻停了一下說:「我抱歉得很。我心裏有許多話不能跟你們說;所以你們看來,我的行為有許多地方莫名其妙。其實,我是很普通的一個人,我亦希望有個很舒服的家,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布衣菜飯,一生不見兵革,讓我閉門課子,安靜度日。無奈,不容易有這種日子——我希望不久的將來,大家能過這種日子,但是,在我,是決不可能有的。」 「為什麼呢?」 這一句話又把荊軻問住了,他歉意地笑道,「你又要說我這個人很奇怪了!說話顛三倒四,前言不符後語。是不是?」 昭媯沒有再問下去,管自己去替他收拾寢具,但是,她一面鋪衾疊被,一面不住骨碌碌地轉著眼珠,似乎有什麼心事在想。 終於,她問了一句話:「荊先生,我跟季子倆,你到底喜歡誰?」 荊軻從未想到過有此一問,閃避著反問道:「還有夏姒。你怎不問,在你們三個人之中,我喜歡誰?」 「你不會喜歡夏姒的。」 「何以見得?」 「這用不著爭論的。如果你喜歡夏姒,你也說好了。不過,要說老實話。」 「說老實話,你跟季子我都喜歡。」 「總有一點分別吧?」 「我沒有比較過。」荊軻顧而言他:「昭媯,你為什麼問這話?」 這叫昭媯難以回答,只好強詞奪理了,「問都問不得麼?」她窘笑著說。 其實就不問,他也知道她一片眷注的深情。他對兒女私情,一向是自我抑制著的,但此時忽然有了不同的想法,他意識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日子不多了,就算放縱,也放縱不到那裏去,何苦在心中緊守著一道樊籬? 但是,他不知道昭媯是存著怎樣的心思?他在她眼裏,究竟是怎麼樣一種人?這些,他都有興趣弄個清楚。於是他問:「昭媯,我走了以後,你會不會想念我?」 「走?」昭媯極注意地看了他一眼,然後平靜地垂著眼說,「我跟了你去。」 他想不到她已存下了這樣的主意,便說:「我的行蹤不定,你跟著我會受苦。」 「只怕是你嫌我累贅!」 如果說不嫌她累贅,她更要跟著他走了。事實上是不可能的,他到秦國怎能帶了她去?無奈這話不便說破,只得付諸沉默。 「是不是?」昭媯冷笑道:「男人都是這樣,到處希望有個有姿色的女子相伴,卻又最好不受羈絆。相處厭了,拍拍腿就走,到新的地方,另換新人,可是這樣?」 荊軻苦笑了。 「說啊!」得理不讓人的昭媯,揚著臉問。 「都讓你說完了,我還說什麼?」荊軻笑著回答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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