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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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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進了城,少不得也要去看太子丹。他到東宮,一向不須通報,車子直到後宮才停,宮女把他引入書房等候,不久太子丹出來相見。 幾乎是第一眼,荊軻便看出來太子丹在笑容後面隱藏著濃重的煩惱。他想動問原因,轉念一想,也許純粹屬於私事,譬如跟太子夫人有什麼意見不協因而口角等等。這在外人是不宜與聞的,所以話到口邊,他又忍住了。 「我去看了成封。」他只這樣說,「是特意來看他的。」 「喔!」太子丹略顯詫異地,「你有事想差遣他?」 「眼前沒有,太子,我覺得此人才堪大用。」 太子丹想了一下,點點頭說:「我明白了。不過不行!」 「怎麼?」 「他跟樊將軍一樣。」 「是秦國的叛將?」 「也是不滿嬴政的暴政才逃出來的。」 荊軻爽然若失。成封既是秦國的叛將,自然不能再回咸陽,他滿心想用他作副手的理想,完全落空了。 「不過,」思想敏銳的荊軻,想到了另一面,考慮又考慮,覺得必須要說出來,「太子,李斯是何等樣人,諒必深知?」 「如說嬴政貪殘如狼,李斯便是狡黠如狐!」 「設譬得貼切之至。」荊軻又以極審慎的語氣說:「有句話,但願我是過慮,但願我不是對成將軍不敬。李斯善於用間——太子,你該明白了吧?」 「我明白!」太子丹徐徐答道:「我想,成封不會是李斯派來的反間。」 「太子!恕我直言。」既然已經說破,荊軻便能侃侃而談了,「從秦國逃出來的,沒有一個不是我們所歡迎的。但李斯的陰謀不能不防,不可讓一兩個混進來的反間,叫我們懷疑所有的義民,屈辱了他們一片苦心壯志。所以似成封這等情形,必得有個踏踏實實的結果,與世人共見。」 「那麼,你說應該怎麼辦呢?」 「真是真,假是假。假的不用說,真的是不滿暴政而逃出來的,則以成封的才具,應當大用,才符合太子求賢若渴,用人唯才的本旨。」 「不錯,不錯!」太子丹深以為然,「我照你的意思辦。不久,就會查出一個確實結果。」 這一件事算是談好了。太子丹留他小飲,荊軻因為掛念著夷姞,設詞辭謝,主人也沒有再堅留。 等荊軻一走,太子丹立即回到內室,見了太子夫人,第一句話便問:「去的人回來了沒有?」 「回來了。」太子夫人毫無表情地回答。 「怎麼說?」 太子夫人不響。 「又到荊館去了?」 「嗯。」 太子丹臉上的懊惱,更濃更重了!「你!」他指著太子夫人責備:「你也不勸勸她!」 「你也別老是怪我!」太子夫人有些動氣了,「當初為荊先生奏琴時,你如果攔一攔,打消了那件事,就不會有今天這種情形了。」 「我實在想不到會有今天!」 「我從未去過荊館,更不會知道。先聽說是她對荊館的布置不滿意,親自畫了圖樣,要在那裏蓋水榭,只當她藉此排遣寂寞,後來聽說她去一整天,我覺得有些不對,悄悄把昭媯找了來問,才知道她真的情有獨鍾。」 「那,你就一點不想辦法?不說說她?」 「怎麼說?」太子夫人反問,「這兒女私情,做父母的往往都管不了,而況我這做嫂子的?再說,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的那位公主,脾氣嬌、嘴又來得,萬一話說重了些,惹她搶白一頓,反而壞了我們姑嫂的感情。我只好常常找她來玩,絆住了她;無奈拴得住她的身子,拴不住她的心。請問,換了你又將如何?」 太子丹也真的無可如何。論人,一個是一向鍾愛的幼妹,一個是萬分敬重的上賓;論事,感於知音,心意相投,自然而然地孳生情愫,非桑間濮上的醜行可比。他不但不能說什麼,而且照一般情形而論,還應該促成他們的姻緣。 障礙是在荊軻有咸陽之行,一去不返,夷姞將成寡鵠,更難的是,這一層障礙不便說破。他認為夷姞既已與聞大計,當然知道荊軻不是一個可以付託終身的人,那就該自己有所檢點節制,誰知不但不曾節制,而且竟是如此放縱,將來會弄得難捨難分,不可收拾,為親人招來無限煩惱,真是太不體諒人了! 一想到此,太子丹怒不可遏;驀然起身,向外走去。 一出了屋子,才想到夷姞在荊館——他原意是要去找她深談的,此刻只好先忍口氣再說。 到了下午,夷姞回來了,特意到東宮來看她哥哥。說了些閒話,太子丹向太子夫人做了個眼色,示意她避開。 太子夫人遲疑了好一會,才緩緩地站起來,對夷姞說道:「妹妹你坐一會,在這裏吃了飯走。我先跟你哥說句話。」 夷姞有些覺察到了,心裏微微發慌,不過她已從荊軻那裏學會了沉著,所以點點頭:「你們請吧,別管我。」 於是,太子夫人走到外面,把所有的宮女都遣了開去,等太子丹出來,她悄悄叮囑:「說話千萬要宛轉,她是最要面子的人,千萬別傷了她的自尊!」 太子丹接受了她的勸告,躊躇了一會說,「要不,你一起來談吧!我怕我忍不住會責備她。」 「不,這些話,只能兩個人談。你記著,你們是兄妹,只要懇切,她會聽你的。」 太子丹悄悄地站了一會,把心靜下來,平弱去躁,準備破釜沉舟地說服夷姞,從此不再跟荊軻見面。 但是,重新回到屋子裏,看到夷姞肅然等待的神情,他自己倒先緊張了,好半天,才說了第一句話,「聽說你最近常到荊館去?」 「是的。」夷姞平靜地答道:「我在那裏有許多事要做。」 「我知道,你在那裏又添了好些工程。但是,這用不著你自己去監工。」 「反正我在宮裏也沒事。」 隨隨便便一句話,把太子丹堵得沒有什麼可說的了,他只好咳嗽一聲,裝出做兄長的威嚴,來掩飾他自己的窘態。 「妹妹!」太子丹終於吃力地說出來一句話:「你須知人言可畏。」 這一下改變了夷姞的冷靜沉著的態度,她以極鋒利的語氣問道:「什麼人在說?說些什麼?如何可畏?」 「都說你不該不顧身分,老是到荊館去……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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