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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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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奇了!」夷姞大聲搶白:「到荊館去便是失了身分?這是那一國的道理?」 對於這咄咄逼人的氣勢,太子丹感到有些難於應付,嚥了口唾沫,換了個方向來勸她:「你是公主,燕國的少女,都以你的言行為法,所以,你,你不能太任性。」 在做哥哥的自以為已說得很宛轉,而高傲的妹妹,卻更生氣,「我做了什麼喪風敗俗的事,言行不足為法?」 「只常到荊館去便不足為法。沒有一個深嫻禮法的女子可以如此。」 「為何不可如此?」夷姞真的激動了,「荊館原是離宮,是我兒時舊遊之地——荊軻,燕國的上卿,你的生死之交。論地論人,都有特殊的淵源,如果我連荊館都不能去,那就什麼地方都不能去了。」 一番侃侃而談。聽起來總覺得有些強詞奪理,可是太子丹不知道如何駁她。 夷姞卻是越說越憤慨:「我以為你真的敬重荊軻,原來只是假意籠絡的手段,並非真的敬重他的人品,所以你才不准我跟他親近!」 這番話說得太過分了,大大地冤屈了太子丹的心,因而把他氣得發抖,大吼一聲,「我是為你!」 「我也是為你!」夷姞的反擊,出乎異常地快,「當初若非因為你看重荊軻,有大事求他,我不會為他奏琴,也就不會相識。就是現在,我也常常想到,他初夏便入咸陽,在世的日子不多了——」 她的語聲突然低了下來,以致於聲息全無,同時眼眶也紅了。這副神情,把個一腔怒火的太子丹,弄得大為氣餒,內心充滿了無可言喻的歉仄和感傷。 好久,他才重新鼓起面對難局的勇氣,「別的都不必說了。」他開門見山地觸及本題:「我只問你一句話,你是愛上了荊卿?」 「是的。」夷姞低著頭,毫不含糊地回答。 雖然她的回答早在意料之中,太子丹仍不免心裏一震,定定神以極冷靜的聲音說:「你應該知道,你的愛不會有結果。」 「我知道。」 「那麼,你為何這麼做呢?」 「我本不想有什麼結果。」 這回答是太子丹無論如何想不到的,「我不懂,我不懂!」他喃喃地說,「真不解你是何意?」 「你還是不懂的好。」夷姞幽幽地說,「不懂還少操些心!」 「我怎麼能不操心?你是我的妹妹,將來弄成不了之局,我能眼看著你不管嗎?」 夷姞默然。這是在整個談話中,她第一次出現了詞窮理屈的跡象,太子丹精神一振,說話的聲音也有力了,「妹妹,你聽我的勸,懸崖勒馬,尚未為晚。荊卿無法為你所愛,你狠狠心把他丟開了吧!」 「不!我不能!」 她的語聲是那樣地堅決,一點沒有商量的餘地,太子丹忍不住又要冒火;但隨即想到太子夫人的告誡,拿手指甲使勁地掐著自己的手掌,把怒氣忍了下去。 兄妹倆的一場嚴重交涉,就這樣毫無結果地結束了。等夷姞離去以後,太子丹仍舊坐在那裏發楞;他把整個談話的經過回想了一遍,發覺自己忘了提出最重要的一點:荊軻對她,是否也像她對荊軻那樣一往情深呢? 這是沒有辦法去猜測的。不過他一直深信,人的感情是公平的,對流的,所以「國士待我,國士報之」;兒女私情,亦不會例外,夷姞既是如此鍾情,人非木石,荊軻自然無法拒絕她的愛。 關鍵是在夷姞身上,只要她冷淡下來,太子丹相信理智過人、冷靜異常的荊軻,會把這段罕見的愛,視作遊仙一夢,至多存下或多或少的悵惘,決不會再主動地來設法跟夷姞接近。 夷姞自然不會想到太子丹心裏的主意,那一席之談,雖鬧得不歡而散,可是細想一想,話已說到頭了,態度也顯明地表現了,反覺得心中無掛無礙,從此可以依照自己的意願,要如何,便如何,說來倒是一件好事。 於是,她盤算著再一次跟荊軻見面時,怎樣把這些話告訴他,同時也猜想著,他聽了這些話,會有怎樣的表示?一直想到午夜,神思睏倦,方能入夢。 第二天起得晚了些,正在梳妝,宮女來報:「太子夫人到了!」 話剛完,太子夫人已走了進來,「沒有想到你剛起身。」她說。 「我晚了,你倒早!沒有想到你這麼早來看我。」夷姞笑著回答。 「進宮來給父王請安,順路來看看你。」 「去過明光宮了麼?」明光宮是燕王的寢宮。 「還沒有,想邀你一起去。」 夷姞心中一動。太子夫人進宮請安,一向是單獨行動,何以這天要來邀她一起去呢?莫非有什麼話要當著她的面向父王陳述? 因此,她有些不安,卻不肯在表面上露出來,閒閒地問道:「是有事要在一起談嗎?」 太子夫人一楞,想了一下才明白,急忙答說:「沒有,沒有。」 夷姞算是放心了。整妝完畢,進了朝食,隨同太子夫人一起到明光宮請安定省。出了宮,太子夫人卻不回去,又轉到她那裏,閒敘家常,直到下午才走。 夷姞本來打算著要去看荊軻的,給太子夫人從中一攪,計劃打破了。嘆口氣,只好留待明天再說。 不想下一天又出了花樣,御者說是車軸斷了,要拿去修理。公主的車騎有定制,不能隨便找輛車來應急,想一想,只有太子夫人的車可用,便派人東宮去借。巧得很,太子夫人的車也壞了,前一天剛送去修。 「今天一定得把車修好。明天我非用不可!」夷姞很嚴厲地吩咐。 下一天車倒是修好了,直趨荊館,卻未曾見著荊軻。 「到何處去了?」 「是太子來邀了去的。」昭媯答說:「攜著鷹犬,必是行獵去了。」 「春天不是行獵的季節啊!」夷姞惘惘然地說。 「那就不知道了。」昭媯再一次提醒她,「太子攜著鷹犬,卻是我親眼看見的。」 攜著鷹犬,自然是去行獵,這已無可疑了。只不知道行獵以後,歸向何處? 在夷姞的記憶中,太子丹每一次行獵歸來,總是在東宮後苑,架起行灶,把那些獵獲的飛禽走獸,剝洗乾淨,就地燒炙,與一起行獵的勇士們,快談豪飲;在明亮的火炬下,要鬧得一個個東倒西歪,才肯盡興而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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