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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九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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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多謝荊先生不棄。秦舞陽死得其所了!」說著,他深深拜了下去。 荊軻雖還了禮,卻有話要說,想一想,實在不忍在這時便叫秦舞陽灰心失望,所以終於忍住了,只向太子丹投了一個眼色。 「舞陽!你還是第一次到荊館來,園林池沼,頗有可以玩賞之處,要不要去看看?」 秦舞陽沒有理由拒絕太子丹的好意,欣然答道,「要、要!多說公主造的水榭,是人間仙境,今天可要讓我開開眼界了!」 「好!」荊軻接口說道:「水榭現正關閉,我叫人開了給你看。」 於是荊館的總管,奉了主人的命令,陪著秦舞陽去遊園——這是太子丹和荊軻取得默契後的一種措施,撒開秦舞陽,他們有不便公開的話要談。 「你看如何?」太子丹首先動問。 「但憑太子的意思。」荊軻早已想定了自己的態度,所以毫不思考地回答。 「我也覺得秦舞陽不甚沉穩。無奈——」太子丹沉吟了好久好久,希望荊軻能把他想說的話說出來。 荊軻知道他的意思,無奈蓋聶失約,除卻秦舞陽,更無人可用。但是,他不肯說這話,他對蓋聶的信心,反因為秦舞陽此一刻的表現而更增強了,如果太子丹決定用秦舞陽,他願意接受,可是要想從他口中說出一句放棄蓋聶的話,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的。 「那麼,」太子丹不得不這樣說了:「再看看吧,蓋聶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 看似讓步,其實不免怏怏,荊軻心裏十分難過,想了好半天,很吃力地說了一句:「這件大事,要是我一個人辦得了就好了。」 太子丹默然。經年累月的籌劃,死了個田光,又死了個樊於期,而事到如今,尚無確切的把握,卻又不能不硬一硬心腸,想辦法迫使荊軻去冒險,他心裏也真是難過得很。不過,覺得最難過的還不是荊軻和太子丹,而是另外兩個人。 第一個是秦舞陽。從荊館回去以後,一直在等出發的消息,結果什麼事也沒有。顯而易見的,他這個候補者,未能獲得信任,荊軻仍在等蓋聶。使他難過的,不僅是自尊心受了屈辱;更因為空受太子的器重,不能有所報答。 第二個是武平。一過八月,蓋聶未到,他就沉不住氣了,每天在南來的大路上守候,每晚在燕市的旅舍中搜索。見了荊軻,臉便脹得通紅,結結巴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但喝了酒便不同了,總是痛罵蓋聶不夠朋友,害得他對不起荊軻和太子丹,而且耽誤了大事。這使酒罵人的脾氣,越來越厲害,特別是在荊館更鬧得凶,把荊軻煩得愁眉不展,無計可施。這下苦了夷姞。沒有夷姞的安慰和支持,荊軻無法保持表面的鎮靜,更不用說還能存著萬一之望,希冀蓋聶會奇蹟似地出現。但是,夷姞很明白,蓋聶到期不來,一定不會來了。多少次她想說一句:你死了心吧!卻始終不忍出口。 轉眼間又是十天過去。荊軻在枕上聽得西風呼嘯,黃葉旋舞飄落的聲響,倏然心驚,對自己說到:不能再耽擱了。只此一念,多少天來的憂疑躊躇,一掃而空。脫然無累地酣睡到第二天午間才醒。 夷姞早就來了。覺得他這一睡,事不尋常,所以相見的時候,格外加了幾分注意,發現荊軻臉上,已不復再有前一陣字每每茫然凝視、心事重重的神情了。 於是,她問:「昨天必是徹夜不曾閤眼,以致睡得這麼晚才起身。」 「不!」荊軻笑道:「好幾個徹夜不曾閤眼所缺的睡眠,都在這一覺中補足了。」 「好了!」夷姞心頭一鬆,「你必是想通了。」 「也可以這麼說。我決定不等蓋聶了!」荊軻接著又說,「前一晌,咱們都不願提及此人;其實是你瞞我、我瞞你。現在不要緊了,咱們來研究一下,蓋聶究竟因何不至?」 「此輩一諾,生死不移,除非有不可抗的原因,我想——,唉!我不願意胡亂猜測!」 「你的想法是,蓋聶尋仇,反殞其身,無法踐約了?」 「是的。此外沒有不來的原因。」 「不然。否則,我也不會一等再等。我不以為蓋聶已不在人世;他的劍術我信得過,足已自保,決不至於尋仇反為仇家所殺。」 「呃?」夷姞不由得有些好奇,急急問道:「你可是認為蓋聶故意爽約?為了何故?」 「也許是因為成封的緣故。」荊軻接著解釋,「他信不過太子,更信不過我,怕來到燕市,會不利於他。」 「話倒是可以有此一說。不過,他該信得過武平!」 「武平魯莽,不知世途險巇,易於受愚。這,蓋聶豈有不知之理?」 「既如此,你何以又一等再等呢?」 「我希望蓋聶越想越恨,越想越氣惱;或許會找上門來跟我算賬——那一來,不就見了面嗎?」 「啊!」夷姞大為擔憂,「你既想到了,倒不可不防!」 「不要緊!只要蓋聶一露面,我幾句話就可以把他說服,自願助我一臂。」 「就怕他暗夜偷襲,不容你有開口的機會。」 「蓋聶決不是那種人。」 夷姞無話可說,但總有些放心不下。正在思索著,想勸一勸荊軻不可大意,有人來報:太子丹的車駕,已經到館。 太子丹是經過好幾天的翻覆考慮,懷著極大的決心來的,邊境諜報:王翦的部隊最近大肆移動,秋高馬肥。正是用兵的時候,如果荊軻再這樣子拖著,戰禍一生,大局便難以收拾了。為了要表示他的心情沉重,以及製造一種緊張氣氛,迫使荊軻即時作個明確的決斷,所以他有意做得步履匆遽,神情惶急,匆匆相見以後,便看看夷姞說道:「妹妹,你迴避一下,我和荊卿有句話說。」 這叫夷姞又擔一重心事,迴避是迴避了,卻躲在屏後靜聽。 「荊卿!」太子丹的話說得很快,「蓋聶不知何時可到?也許還得等些日子。秦國那方面,早經通知,秋間奉使,似乎不便失信。如今我有個兩全之計,想先遣秦舞陽動身,你看如何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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