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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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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勳聽說過,這是滿洲話「起立」的意思,便即答一聲:「是!」站了起來。 其時宮裏的規矩,有一項非常的改革。臣子不再像以前那樣跪著說話,而是視臣工的身分,或立或坐。像張勳的地位,當然應該賜座,溥儀指一指旁邊的一張椅子說:「你坐下來。」 「是!」張勳又磕了一個頭,謝恩,方始落座。 「你的軍隊駐紮在徐州、兗州一帶?」 「是!」 「有多少營?」 「六十二營。」 「曲阜是在兗州嗎?」 「是!」 「曲阜是要緊地方,你要好好保護!」 「是!曲阜是孔老夫子的家鄉。臣也唸過書,當然知道尊敬孔老夫子,上次到曲阜,還特為去看過衍聖公。」張勳略停一下又說,「衍聖公跟張天師提起大清朝的列祖列宗,都說恩德難忘。」 「喔,」溥儀很有興趣地,「張天師到底會不會拿妖?」 「會、會!怎麼不會?」 溥儀突然警覺,應該講他的軍隊,怎麼會扯到了張天師?便將話題拉了回來。「你的軍隊,也跟你一樣,」他指著張勳的那根花白辮子說,「都留著辮子?」 「是!」張勳答說,「這是大清朝的規矩,不敢忘記。」 溥儀對這一點很感動,想起梁鼎芬口口聲聲忠君愛國,不敢一日或忘大清朝,但還是將辮子剪掉了;相形之下,就顯得張勳倒是心口如一。 因此,溥儀特為誇獎著說:「你的忠心耿耿,我知道。」 「皇上請放心!」張勳大聲說道,「有臣在,大清朝沒有亡。皇上天亶聰明,大清朝必能在皇上手裏中興起來。」 這時溥儀想起師傅的教導,當即答說:「我差得很遠。我年輕,知道的事挺少。」 「本朝聖祖仁皇帝,也是沖齡踐祚,六歲登極的哦!」 「我怎麼比得上祖宗,那是祖宗——」溥儀不知道怎麼說下去。 耆英見機,趕緊向張勳做個手勢。張勳便即起立:「臣跪安!」說著,便磕了頭,起身後退數步,才轉身跟著耆英出了養心殿。 接著,便是內務府送上來一張賞賜的單子。「御筆」是少不了的,由「南書房翰林」代筆,照例是「福」字、「壽」字斗方。張勳蒙恩格外,加賞「龍」字和「虎」字,都是一筆到底的草書。此外是如意、玉器、金帶頭、人,以及稱為「尺頭」的緞匹,一共六樣。(校者注:所賜張勳之物,「金帶頭、人」難解,原書如此,茲予照錄) 「張勳還見了三位太妃。」耆英又說,「還賞了酒宴、克食。張勳感激涕零,向臣說是『感激天恩,粉身碎骨,不足圖報』。」 「喔,」溥儀問道,「他還說些什麼?」 「他說皇上天亶聰明,前途無量。他從見了皇上,主意更打得定了,一定要把大事辦成。」 大事自是指復辟。溥儀便又問:「什麼時候可以辦成呢?」 「快了,快了。不過不能說準日子。一半人事、一半天命,要等機會。反正皇上萬安,『南陸北張』,有這兩支朝廷柱石,大事著實可為。」 *** 張勳離京,陸宗輿回國。此行徹底失敗,早有東京來的消息,所以經過上海時,倍受遺老責難。還有知道他在徐州跟張勳折衝那一段經過的,批評更為苛刻,說他不僅「外交」未曾成功,「內交」亦未辦好。 上海遺老的傾向,從對陸宗輿的責備中可以看得出來,復辟是贊成的,但希望由徐世昌來主持,而對張勳不免存著疑問。這也難怪,遺老大都是翰苑出身,瞧不起張勳這個大老粗。其次「辮子兵」的軍紀,實在不堪領教。北方不甚清楚,在江南的,見聞較切,都認為「辮帥」一旦得勢,縱兵殃民,是必然之事。此外都還有一種若有似無的隱憂:張勳如果成了大事,六朝、五代的篡弒相尋之禍,恐不可免。 這些有形無形,表達出來的意見,對徐世昌是鼓勵,更是警惕。靜中熟慮,認為復辟這件事的做法,宜暗不宜明,宜靜不宜動。隨機應變,因勢利導。進則別創一番事業,退亦可保眼前的富貴,最為上策。 因此,對於復起的府院之爭,採取觀望的態度——府院之爭復起,是由於對德宣戰問題。這原是早就存著歧見的,段祺瑞一直在等待有利的時機,展開有利的行動。這年——民國六年二月二日,德國發佈海上封鎖通牒,實行無限制的新潛艇政策。中立國的船艦在公海航行,亦遭受到極其嚴重的威脅。段祺瑞認為「是可忍,孰不可忍」,決定在對德宣佈絕交後,繼以對德宣戰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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