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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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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世昌與康有為是二十多年的老友,在甲午以後,戊戌以前,過從甚密。康有為設強學會,袁世凱捐銀五百,是最主要的一個支持者,而康、袁之間的橋樑,就是徐世昌。不過,他們也二十年未見了,執手欷歔,有著談不完的舊事。不過,徐世昌是存著戒心的,因為康有為翻雲覆雨的手段,決不會如一介武夫的張勳那樣容易對付。 終於正式談到政見了,康有為問:「菊老對於虛君共和,有何意見?」 「君主可以跟共和在一起談嗎?」徐世昌故意訝然反問。 「君主是獨裁,與共和自然對立。但君主無獨裁之權,尊其位而無其實,則與共和並行而不悖。」 「原來這就是虛君之虛。」徐世昌問道,「可得聞其詳乎。」 「我的主張,早已共白於天下,『保中國,不保大清』。今日言虛君共和,仍是此一宗旨。第一,改中華民國為中華帝國,萬不可復大清朝的國號;其次,君主既為虛君,政權當歸內閣,實行責任內閣制,對國會負責任。」 「如吾公所云,與目前的體制,似乎亦無甚區別。」 「不然!」康有為答說,「目前是總統制,而內閣又自以為是責任內閣制,猶之乎美國總統之下,又有一英國式的內閣,府院即非爭權不可。今明定為虛君,則今上猶如日本大正天皇,坐享尊榮,萬世不絕,是故『保中國』,亦正所以『保大清』。」 「這話很透徹。不過,今日大患在國會。必先有代表民意的國會,始足以產生負責任的內閣。以中國的民智而言,此恐非一蹴可幾。」 「此自是實情,然而萬里之行,起於跬步;不有一畫,孰開天地?」康有為將「聖人」的口吻又拿出來,「我去國十有六年,居美國、墨西哥、加拿大兩年,後來久居瑞士、瑞典。凡七遊法、八遊英、一遊葡萄牙;至於義大利、比利時、丹麥,頻遊不記數。逐客生涯,無所事事,惟以考察政治,為我專業。以為邦人君子,百爾所思,不如我見聞之切,籌思之深。今日欲保中國兼保大清,舍虛君共和制,別無他途可循,是故名為復辟,實在是再造共和。」 徐世昌極為深沉,心想不讓皇帝掌權,而為有名無實的虛君,這話在力謀「恢復祖業」的宗室及大清「忠臣」就聽不入耳。推行責任內閣制,自為段祺瑞所樂聞,而內閣「對國會負責」則已必為段祺瑞所反對。康有為的復辟主張,恐怕很難行得通。 轉念到此,不覺又想,將來內閣總理由國會產生,自然是多數黨黨魁出任。現在的多數黨是國民黨,但已四分五裂;其次是研究會,梁啟超、湯化龍還有被推為內閣總理的可能。至於我東海徐某,只怕此生休想了! 這樣一想,連他也反對康有為的虛君共和制了。不過,此人成事不足,敗事有餘,千萬得罪不得,因而裝出很傾服的神情說:「聽君一席話,勝讀十年書。保中國兼保大清,苟能如此,實為無上上策。」 這是完全贊成虛君共和制的態度,康有為深表滿意,覺得大事著實有可為,一回到上海,立即著手草擬復辟後的詔書,猶如當年行「新政」那樣,凡百制度,重新更定。一個物阜民康的虛君共和制的「中華帝國」,逐漸在他腦海中建立起來,雖是空中樓閣,居然金碧輝煌,自己都覺得很過癮。 到得五月初,潘博啣命到上海來請康有為到徐州,說「辮帥有大計要跟老師請教。」 「大計」當然是復辟。據說時機快成熟了,國會與內閣,為了對德宣戰問題,搞得水火不容,雙方都不惜決裂。國會想倒閣,而內閣想解散國會,結果搞得兩敗俱傷,群龍無首,便正是「順天應人」,取消共和,恢復帝制的日子到了。 「辮帥說,今天談主張復辟,只有老師夠資格。東海雖然位尊,可惜出處不純。再者,東海主張復辟,自不免有權制思想,不比老師廓然大公、動機純正。所以一定要等老師到了徐州,辮帥才能決定是不是進京。」 這番恭維,使康有為幾有知遇之感,當即在潘博陪侍之下,專程抵達徐州。張勳親到車站迎接,用綵呢大轎將他迎入衙門,張盛筵款待。酒闌人散,邀入「簽押房」,報告了部署的情形。請康有為「教誨」。 「此是千秋大業,有六事請將軍注意。」康有為逐一列舉,首先申明保中國為主、保大清為次的宗旨;其次提出實行虛君共和制的要則,問張勳是否能領會。 「這番道理很深,要慢慢去體會。反正請你老來,就是要跟你老討教。」 這話有些模棱,但替他想想,也只能如此回答。康有為便點點頭說:「以下要談到用人行政了。既為國家辦此事,自身不宜爭政權。國務總理一職,應當請徐菊人擔任;各省軍政長官,暫勿更動。此宜請將軍注意者三。」 「是。各省一律不動。」 「徐州現有兵三萬,宜調一萬進京;一萬留徐州,以保根本;另外一萬,分佈濟南、德州間,守住津浦路;再調關外馮德麟一師,守京榆路。兵少,無從鎮攝。此宜請將軍注意者四。」 「關於用兵方面,你老請放心好了。」 「段芝泉喜歡攬權,心事難知;徐又錚權奇自喜,不可輕忽,此去宜挾段在京,嚴加監視,萬不可使之在外。此宜請將軍注意者五。」 「是,是!我一定注意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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