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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


  眾院全院委員會,定在上午十點半召開。開完,由全院委員會委員長彭允彝招待午餐。「公民團」當然不能早到,否則就會有許多議員望而卻步。所以張世鈞的計畫是十點鐘開始集合,發給旗子,十點四十分鐘出發,十一點鐘到達眾議院完成包圍。如果國會議員不就範,就一直包圍下去,隔絕內外,連廚子都不准進出,斷絕他們飲食,便非屈服不可。

  到得上午八點鐘,部署便已就緒。張世鈞與馮大洲以何掌櫃的館子為「前進指揮所」,逐一檢點應辦事項,事事妥貼,頗為高興。

  「現在只等旗子了。」張世鈞說,「早點把它去取了來。」

  「不忙!」馮大洲說,「約好九點鐘去取,一定有。這張五說話最有信用。」

  「還是早點去等的好。」

  拗不過長官,馮大洲只好帶了何掌櫃的兩個夥計,坐上洋車,直奔張五家。下車四內一看,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,張五家「鐵將軍把門」,從窗子縫隙中往裏望去,只見大綑的五色紙堆了半屋子,哪裏有什麼旗子?

  張五住的是大雜院,有他的一個街坊,上前問道:「你老是不是陸軍部的馮先生?」

  「是、是!不敢。請問貴姓?」馮大洲急急問說,「張五爺哪裏去了?」

  「這會兒已經上了火車了。」那人答說,「敝姓李,張五爺留下一封信,讓我轉給你。」

  馮大洲急忙撕開信封,裏面龍飛鳳舞地三個核桃大的字:「吾去也!」

  「這個小子!」馮大洲氣得跳腳,「簡直不是人。」

  「馮先生,是怎麼回事?」

  「他誤了我的大事,答應我寫兩百面的旗子,現在就要用了!怎麼辦?」

  「什麼旗子?」

  「請願用的。」馮大洲看此人文質彬彬,心中一動,「李爺,你能不能幫我想個法子?還有兩個鐘頭,多找些人趕一趕,也許還來得及。」

  這姓李的很幫忙,立即替他去找了兩個人來。馮大洲又派一名夥計去買毛筆、墨汁、漿糊,接著破門而入,在張五那間四壁蕭條的屋子裏,就地上攤開五色油光紙,大家一起動手。標語字句是早擬好的,字跡不求工整,所以寫得很快。一面寫,一面黏上竹條,做成一面旗子,不過個把鐘頭,便已竣事。

  「謝謝,謝謝!」馮大洲十分領情,送了十塊現大洋,作為酬謝,對方亦很高興。

  ***

  聽說議院附近,出現了「公民團」,會場上的氣氛一變,原來發言熱烈的場面,一下子變得沉寂了。相顧默詢是怎麼回事?但所看到的是,對方憤怒的臉色。

  「袁世凱陰魂不散!脅迫國會的醜劇,再度上演。」

  有人大吼,吸引了全場的視線,定睛細看,正是反段的大將,韜園派的首腦孫洪伊。他是天津人,天津嘴的嗓門兒之大是出了名的,況當盛怒之際,越發聲震屋瓦,以致於想說幾句緩和氣氛的人,亦都被震懾得噤不出聲了。

  「本席提議,把今天的全院委員會,改成大會。請內閣總理、內務總長、司法總長,到會列席,接受質詢。」

  「贊成、贊成!」好幾個人同時發聲,而且掌聲如雷。

  臨時動議及表決的程序,在十幾秒鐘以內,同時完成。全院委員會委員長彭允彝,便即宣佈:「全院委員會結束,改開大會。請議長先生行使主席職權。」

  於是一向以風度端凝著稱的眾議院議長,從他高高在上的議長座位中,先拿木槌敲了一下,然後站起身來,用一口湖北官話說道:「今天本來是全院委員會,審查政府咨請立法的對德宣戰案。現在改開大會。是一次臨時會議,主要的討論事項是突然發生的公民團請願事件。現在陳副議長,正在接見公民團的代表,是不是等聽取了陳副議長的報告,再決定需要不需要請有關政府首長來會,接受質詢。請大會公決。」

  「本席剛剛出去看過。」國民黨籍的議員鄒魯起立發言,「所謂『公民團』已經包圍了本院,這種非法的舉動,本席認為幕後一定有指使的人。應該責成政府,迅即採取糾正的措施,同時由本院組織臨時調查委員會,加以徹底調查。」

  「關於調查一部分,不妨暫時保留。」湯化龍說,「自稱公民團,既已包圍國會,這一節必須立刻有所處置。本席以主席的地位,決定邀請內閣總理,內務、司法兩總長到會,此刻暫時休會,等待陳副議長,提出報告。」

  一散了會,各派各系,三、五成群聚在一起,交換意見。反段而態度激烈的,便公然拍案大罵軍閥,道是對國會議員猶且如此,可見平時如何殘民以逞。其中最痛心的,自然是研究系的議員,內外奔走,眼看可以通過的參戰案,恐怕要胎死腹中了。

  及至復會的鈴聲大振,議員入座,副議長陳國祥開始報告接見公民團代表請願的經過,他說:「代表一共三位,他們不但是公民,而且是有社會地位的,為首的是中華大學校長孫熙澤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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