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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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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言一出,席間立刻引起一陣騷動,一片「嗡嗡」的聲音,相顧私議,或者彼此在打聽孫熙澤是何許人?直到湯化龍敲了一下議槌,噪音靜止下來,陳國祥方又繼續報告。 「他們提出一個要求,必須在今天通過對德宣戰案。我向他們解釋,今天是審查議案。審查成立,定期召開大會,才談得到通過不通過。這是法定的程序。代表之中有一個姓劉的,是陸軍部的諮議,蠻不講理,他說:『我們不懂什麼程序不程序,只知道對德宣戰,就可以收回山東讓德國侵佔的地方。誰反對,誰就是漢奸!這個案子今天如果不通過,你們就別想回家。』我說:『你們自稱公民團,這樣做法,不但妨害議員個人自由,而且妨害議員執行公務,是犯法的。』這姓劉的說:『你說我犯法,你請司法總長來評理——』」 話還未完,議席中有人大喊:「對!請司法總長來評理!」 這時議員情緒已很激動了,爭著發言,聲音一個比一個高,秩序無法維持。湯化龍便又只好使出「散會」的法寶。 這一散會壞了。有些議員為了私人的理由,想離開眾院,哪知公民團包圍阻攔,不准通過。脾氣暴躁的議員,便即破口罵道:「你們是什麼東西!軍閥的狗腿子,冒充公民!」 「他媽的!」有個天橋的混混大吼,「這個狗娘養的罵人,還不揍他個狗入的!」 「對!打!」 一呼百應,就此發生衝突。派在眾院的警衛,原已獲得警察總監吳炳湘的密令,對於公民團請願,採取不介入的態度。現在看打議員要出人命,不能不奮力解救。張世鈞、馮大洲以及幫同在場指揮的何掌櫃等人,亦紛紛橫身排解,力竭聲嘶地大喊:「不准動手、不准動手。」 群情洶湧,哪裏彈壓得住?虧得馮大洲有急智,請三四個人把他抬了起來,用馬口鐵的話筒大聲嚷道:「吃午飯囉,發大饅頭囉!快來領啊!」 這一嚷嚷,比什麼都靈,公民團不由得都住了手,尋聲而視。眾院的警衛,才將議員們救出重圍,受傷的已有鄒魯、田桐、呂復、陳策、吳宗慈、郭同等等,一共十來個人。大部分是反段的益友社和民友社的成員。 傷勢幸都不重,眾院本設有醫務室,醫生、護士一起動手,沒有多少時候,就都料理完了。 但風波不因傷勢不重而減弱,只是拍桌大罵也好、咬牙切齒也好,都無補於眼前的困境,因為內外交通,只靠電話。而唯一能解除眾院困境的警察總監吳炳湘,在電話中遍尋不著,自然是故意躲起來了。 於是,議長湯化龍只得依照前議,用電話邀請國務總理、內務總長、司法總長到會,接受質詢。打到國務院的電話,是一個秘書接的,說總理正在接見外賓。找秘書長張國淦,回答是到公府見總統去了。 「請你聯絡一下,聯絡到了,請他立刻給我電話。」湯化龍聽那秘書一口湖北話,便又打著鄉談叮囑,「公民團我這裏『扯皮鬧絆』,找吳總監不在,找你們秘書長,又不在,都是『肖鱔魚的』,簡直『打夥弄琵琶』嘛!你跟你們秘書長說,議員都『狗臉生毛』了!他如果再『裝佯其相』,『出劉秀』我可不負責。到那時候『扯油麵』嫌晚了。」 意思是說:公民團「無理取鬧」,吳炳湘、張國淦都「開溜」了,簡直是「合夥整人」。議員都「翻臉」了,張國淦如果再「裝傻」,出了「意外」,他不負責。到那時候「上吊」嫌晚了。話中威脅的意味甚重,那秘書不敢怠慢,趕緊找到張國淦,據實轉告。 張國淦也有說不出的苦,但不能不打電話。湯化龍提出兩點要求:一是驅散公民團,二是請段祺瑞到會。張國淦的答覆:第一、立刻找吳炳湘想辦法。第二、一定請總理到會,不過開會及接見外賓的日程,都是早已預定的,得想法子抽工夫,時間不能限定。 湯化龍無奈,只能再找內務總長,是由教育總長范源濂兼代,答應馬上到院。說得斬釘截鐵,卻就是不見人影,隔了一個鐘頭,電話來了,說是受阻於公民團,無法進入眾院大門,不勝抱歉。 於是第三個找司法總長張耀曾,他們是一系的同志,所以湯化龍不打官腔。只用情商。 「鎔西,你總不忍坐視吧?你是司法總長,吳鏡潭不能不聽你的命令,無論如何,你要幫忙!」 「不等老兄說,我早已打了不知多少通電話給吳鏡潭,好不容易找到了,你知道他怎麼說?」 「他怎麼說?他總不能不管吧?」 「他說他不是不管,是管不了!一管非出人命不可。」 「此話怎講?」 「他也有他的理由。公民團是一群暴民,與警察發生衝突,是還手還是不還手?不還手打死警察,還手打死暴民。他說:請議員老爺多包涵,忍一忍,到天黑肚子餓了,自然就散了。」 「公民團要到天黑才會餓,這裏可是這會就鬧饑荒了。」 「啊!」張耀曾吃驚地問,「飯都吃不成嗎?」 「對了。」 「這太說不過去了!這太說不過去了!」張耀曾喃喃地說,「我來想辦法,我來想辦法!」 他倒是言而有信,立刻又找吳炳湘,到王府井大街的外國麵包房,備辦了大批麵包、黃油、德國香腸,用籮筐裝好,然後打電話找靳雲鵬,再輾轉找到在現場指揮的張世鈞、馮大洲,開出一條通路,將幾大籮筐的乾糧送了進去,等議員到嘴,也就差不多天黑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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