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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


  天雖黑了,公民團卻並無散去的跡象。相反地,還有吃了晚飯無事,「蹓躂、蹓躂」來消食的人,集中到這裏來看熱鬧,將一座眾院,圍得水泄不通。

  就在這時候,傳來了一個令人興奮的消息:國務總理段祺瑞決定出席國會接受質詢,已經由國務院出發了。

  於是搖鈴入席,議員們一個個摩拳擦掌,預備大大地轟它一砲。但也有人提出警告:來者不善、善者不來,段祺瑞雖然不善於詞令,但沉著鎮靜有餘。倘或抱著想讓他難堪得下不得台,出一口骯髒氣,恐怕會失望。

  果然,段祺瑞在七點三十分到達時,神色如常,跟議長湯化龍握一握手,坐在為政府官員所備的席位上,靜以觀變。

  一馬當先的是,在民國元年曾任臨時參議院議長的吳景濂。「請問總理,」他說,「北京自稱公民團的暴民非法包圍國會,政府如何處置?」

  「只有疏導。」

  「疏導無效呢?」

  「採取監視的手段,防止出現任何暴行。」

  「照總理這麼說,國會議員就被困死在這裏?」

  「困則有之,死則未必。」段祺瑞說,「愛國無罪,公民團為了爭取國家的利益,行動稍有出軌,情有可原,請議員先生諒解政府不能強力干預的苦衷。」說完,段祺瑞一鞠躬下臺。

  吳景濂與民友社、益友社的議員,為之氣結。有個議員站起來大聲質問:「政府有保護國會議員的責任。請問段總理,你盡到了責任沒有?」

  段祺瑞不即答覆,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紙來細看。原來可能提到的問題,已由他的幕僚預先仔細想過,擬好答案,只要找到了照樣回答就是。

  終於找到了,段祺瑞就在原席位站起身來,不慌不忙地說:「警察總監已經用電話命令駐國會的警衛,不准任何公民闖入議院,這就是對議員先生的保護。」

  「這樣保護,要保護到什麼時候?」又有人問。

  「保護到各位認為不必再保護了為止。」

  「哼!」那人唯有冷笑。

  段祺瑞恍如不聞,神態如常。他本不善於言詞,但這天的情形例外,是因為掌握了一個「冷」字訣。不管議員如何動肝火,他只以冷靜處之。加以議員的心理狀態,不難瞭解,會有些什麼話要問,也早由幕僚研究透徹,因而應付裕如,絲毫不覺得為難。

  議員們對他,實在是無可奈何,恨之入骨,只有倒閣才能出胸頭這口惡氣。想通了這一點,索性不跟他生閒氣。有的小聲閒談,有的閉目養神,竟出現了奇怪的、安靜的場面。

  「議長先生,」他問,「質詢是否終了?」

  湯化龍板著臉回答:「總理先生,謝謝!」

  於是段祺瑞在眾院門口上了汽車,由人叢中分開來的一條路穿出去,回府學胡同私邸。只見倪嗣沖、靳雲鵬、張國淦等人,都在那裏等他。

  「這樣僵持著也不是辦法。」張國淦說,「總要想個打開僵局的法子才好。」

  段祺瑞對靳雲鵬、傅良佐與王揖唐這個「三人小組織」也頗為不滿。不過,他御下有一樣長處,是從袁世凱那裏學來的:事情弄糟了,總覺得自己領導無方,不願歸咎部下。所以此時只問:「你們看,下一步棋怎麼走?」

  「今天是決不會討論參戰案的了。為了留個相見的餘地,我看可以讓吳鏡潭的馬隊出動了。」張國淦又說,「府裏來電話問過。」

  「府裏怎麼說?」段祺瑞問,「唯恐天下不亂?」

  「案子蓋了大總統的印提出,在這件案子上,府院的立場是一致的。」

  「真的?」

  「真的!」

  「我看未必。」段祺瑞說,「如果你有把握,立場一定會一致,我就要提出解散國會的建議。」

  「這怕有點問題——」

  「有十足的理由,」段祺瑞不容他表示反對的理由,「國會搞到今天這種樣子,不顧國家的利益,就是自絕於人民,代表資格,當然不存在。」

  「總理的話很透徹。」倪嗣沖連連點頭,「國會議員是不是想當下去,完全要看他們自己了。」

  張國淦默然。對未來的發展,他看得很清楚,參戰案一定通不過,段祺瑞亦一定會呈請總統解散國會,那一來黎元洪將遭遇到極大的難題。

  「翼青,」段祺瑞對靳雲鵬說,「你打電話給鏡潭吧!」

  於是靳雲鵬到另一間空屋中,打電話給吳炳湘,請他派馬隊驅散公民團,然後又打電話給在陸軍部留守的張世鈞,告訴他這齣戲吹尾聲了。

  「明天召集一次臨時閣議吧!」段祺瑞交代張國淦,「定在上午十點鐘。」

  「議程呢?」

  「問問大家的意見,如果參戰案通不過,內閣該怎麼辦?」

  「這,」張國淦很婉轉地說,「是不是私下向大家徵詢意見,比較能夠探出其意?」

  「不!我希望大家公開表示意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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