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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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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說到這裏,大東帶著一個老媽子來送煮好了的普洱茶,看吳、湯二人,住口不語,便知有不願讓她聽見的話,所以悄悄退了出去,兩人方得重拾中斷的話頭。 「好吧,不必講道理,只講事實好了。」湯化龍問道,「那人怎麼說?」 「那人說,她是極賢慧能幹的主婦,但不宜室宜家,一當了主婦,必定克夫。」 「還是有應驗了。還有呢?」 「還有,命中多貴人。通常說命中有貴人,是得貴人之助,能夠逢凶化吉。她的貴人不然,是她助貴人之處多,貴人助她之處少,亦不能居於貴人妾媵之列。」 「這是一定的。」湯化龍點點頭,「不是說她不宜室宜家嗎?」 「不光是如此,還有個更妙的說法,命中多子,但沒有一個是她自己的——」 「慢來,慢來!」湯化龍先打斷了他的話,然後放低了聲音問道,「論孤鸞寡鵠的命,可以這樣說嗎?」 「直言談相,有何不可?」吳景濂笑道,「她自己都不以為忤,何用你替人家心裏不安?」 湯化龍想想不錯,不覺失笑。「這一說,她不是天生走的桃花運嗎?」他緊接著又說,「多子又沒有一個兒子是她的,怕只有八大胡同的姑娘,才有這種命。」 「也可以這麼說。不過她到底不曾淪落風塵。」 「就是這話囉!」湯化龍問說,「既然不是身不由主,生了兒子,自己撫養,又有何不可?」 「自無不可。不過,她到底是寡婦的身分,肚子一大,得想辦法,要找『換骨神方』。豈不是有子而無子?」 「『換骨神方上藥通』!」湯化龍唸了一句李商隱的「登廁」即興,而被誤解為描寫墮胎的詩:「原來如此!」 「她也生過兩個兒子。為了遮人耳目,一個是請人裝假肚子,自己拚命把肚子勒小,她這裏發動,裝假肚子也發動了。一生下來,只知道是個男孩,看都沒有看一眼,就讓人抱去了。白替人養兒子,還花多少錢,擔多少心,費多少事!實在划不來。所以下一次改絃易轍了。怎麼改法呢——」 改了到日本去待產,安安穩穩生下來,也是個白胖兒子。不道那年日本流行猩紅熱,養了三個月就夭折了。 「那人算她的命,不要講名義,講實際,愛幹什麼幹什麼。只要不悔,逍遙自在一輩子。如是云云,就形成她這麼一個看上去神秘莫測的人物。」 湯化龍靜辭地聽完,自然而然地問出一句話來:「蓮伯兄,你何以知道得這麼清楚?」 「她自己告訴我的。」 湯化龍恍然大悟。「她特為到日本去生的那個兒子,一定也是泰伯之後吧?」他問。 泰伯是吳氏的始祖。湯化龍的意思是,魏太太在日所生而夭折的一子,就是吳景濂的骨血。這一猜,由吳景濂的笑而不答,便知猜對了。 「現在談點正經。」吳景濂一本正經地問,「聽說你們研究系想跟段內閣合作的目的是,在財政方面有一番抱負要發抒?」 問到這話,湯化龍便知他對研究系有相當瞭解,「真人面前不說假話」,瞞他不得,當即答說:「是任公有一番理想。大家都覺得他的看法不錯,願意支持。」 「理財不是紙上談兵的事。理想固然不能沒有,實際亦不能不顧。你們夾袋中總有在實務上拿得起來的人吧?」 「任公心目中大概有人。」湯化龍聽他是探測的口氣,就不肯說得太多。 「李贊侯?」 贊侯是李思浩的別號,現任財政部鹽務署長,代理次長,是段祺瑞的心腹之一。湯化龍笑笑,沒有作聲,當然是絕不可能的意思。 「這樣說,我聽到的消息就不錯了。」 「你聽到什麼消息?」 「說研究系預備找王叔魯合作。」王叔魯名叫克敏,杭州人。他的父親叫王存善,前清以佐雜起家,當到候補道,是廣東官場的「能員」,也是「紅員」。王克敏舉人出身,當過留日監督、直隸交涉使,長袖善舞,日本方面的關係很好。研究系確有找他合作的打算。如果梁啟超能入閣長財政,預備請王克敏當次長「管家」,去應付那班軍閥,他好專心一志去發抒他的「整理財政」的抱負。 湯化龍對此消息不作證實,卻先問道:「你是從哪裏聽來的?」 「逸塘那裏。」 「逸塘怎麼會知道?」 「咦!你不知道叔魯是逸塘的乾女婿嗎?」 「這我可是孤陋寡聞了。」湯化龍問道,「這門乾親是怎麼結的?」 「是在胡同裏結的——」 吳景濂口中的「胡同」,是「八大胡同」的簡語。豔傳人口的「八大胡同」,姑娘大別為南北兩幫,涇渭分明,各不相犯。而又幫中有幫,北幫分本幫、旗幫,南幫分蘇幫、揚幫,以及不屬於蘇揚一地的外江幫。北地胭脂不敵南朝金粉,蘇幫佳麗,尤為個中翹楚——八大胡同的「窯子」,分為三等:一等叫「清吟小班」,簡稱「小班」;二等叫「茶室」;三等叫「下處」。蘇幫自然都在小班中,而小班又以韓家潭為最多,這裏是南幫的大本營,居八大胡同之首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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