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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


  康有為不但自己來了,還帶來兩個人,一個叫王乃澂,字病山,是陳散原的同年,一直在上海做遺老,但「首陽山」居亦大不易,聽說要復辟了,跟著康有為來看看有什麼機會,可以弄幾文做遺老的本錢。

  再有一個就是大名鼎鼎的沈曾植。字子培,浙江嘉興人,與他的胞弟沈曾桐,都是前清的名翰林,一時有「雙丁二陸」之目。他是康有為特地約了來的,由於他做過安徽提學史,所以上有為預備保薦他做「學部尚書」。復辟以後的「大臣」,內定的只有他跟張鎮芳、雷震春與朱家寶。張鎮芳抓財權,度支部尚書;雷震春抓軍權,陸軍部尚書;朱家寶抓「官」權,當專管地方,可以放縣官的民政部尚書。

  此外自天津同車進京的,還有李經羲。他在黎元洪邀宴以後,第二天就溜到天津,避免糾纏。不過,對於「我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」的「慈悲之心」,仍舊很熱,所以一到天津,即投張勳。因為眼前沒有張勳的支持,他的「地獄內閣」是組織不起來的。

  張勳當然也樂得利用他做個過渡,所以邀他同車。車上看報,發現江朝宗居然也發通電了,一開頭說:「朝宗仰承知遇,權代總理,誠不忍全國疑謗,集於主座一身,特為依法副署,借負完全責任。」

  「妙文,妙文!」李經羲大聲說道,「責任還有『借負』的,真是聞所未聞。」

  「這必又是饒大秘書的手筆,此公善造新名詞。」萬繩栻接口,「不知還有什麼妙語。」

  下面倒是很老實的文章,說是:「一俟正式內閣成立,即行引退。違法之責,所不敢辭;知我罪我,聽諸輿論。」

  「自承違法,老實得可愛。」李經羲對張勳說,「紹軒,你倒不可不好好酬庸他。」

  因此,到了北京前門車站,張勳對於特地來迎接的江朝宗,頗假以詞色。江朝宗倒並不因為他眼前是「二人之下,萬人之上」的代理國務總理而有驕色,禮貌稱呼,依舊非常客氣。

  他管康有為叫「康先生」,由於事先已有聯絡,康有為、沈曾植、王乃澂的行館,已經預備好了。「康先生的公館,備在賢良寺。」他說,「不知道合適不合適?」

  豈止合適?簡直喜出望外。原來賢良寺本是清朝雍正年間,怡賢親王的府邸。怡賢親王病歿,襲爵的怡親王遷居新府,原處改為怡賢親王的專祠。餘屋甚多,宏敞幽靜,而且近在東華門外,進宮極其方便,所以曾國藩平定洪楊,入京就大學士之職時,便借住賢良寺。李鴻章亦復如此,每趟進京,都喜歡以賢良寺為行轅。庚子年入京議和,竟死在賢良寺。康有為從戊戌政變時,倉皇出京。此番重到京華,竟能如曾、李之以賢良寺為行館,自是躊躇滿志,不勝之喜了。

  張勳在京中是有住宅的,地址在南河沿。萬繩栻、胡嗣瑗都住在他家。訪客陸續不絕,臣門如市,胡同兩端都派警察站崗。加以滿街的辮子兵,三五成群,或則遊蕩,或則聚賭,隨便就在路邊坐下來,盤起辮子,解衣磅礴,呼么喝六地賭得興高采烈。北京的百姓,見過各式各樣的兵,洋兵都見過八國之多,只有對張勳的部隊,詫為奇觀。

  ▼第九章

  李經羲的內閣終於組織成功了,國務總理自兼財長,以王士珍長陸軍,由八閩海軍老將薩鎮冰代廣東籍的程璧光,此外江庸署司法,李盛鐸署農商,龍建章署交通。

  辮子兵加上保皇黨的康有為,明白顯示,張勳此行是搞復辟。而看辮子兵的「軍容」,復辟亦一定搞不成。事實上連張勳自己都缺乏信心。到了京裏,先打聽八大胡同有什麼出色的姑娘?竟似信陵君「醇酒婦人」的行徑,可知並無大志。

  這一下,劉廷琛又氣又急,口不擇言地說張勳是「欺君賣友」。一激之下,張勳終於決定不顧一切要進行復辟了。

  ***

  保皇黨中有個伍憲子,也是康有為的及門高弟,倒是深為愛護老師的。聽說康有為突然到了北京,大為驚駭,趕到賢良寺率直問道:「先生何以輕身入京——」

  「既來之,則安之,不必再討論。」康有為打斷他的話說,「今日之事是為了救中國。成敗付之天意而已!」

  伍憲子還想再勸,潘博已經啣命來接康有為「入府議事」——府是張勳的公館。到了那裏,除了劉廷琛自恃是翰林前輩,漫不為禮以外,其餘都降階相迎,奉為上座。這就使得劉廷琛很不舒服了。

  「今天我跟陳師傅、梁節庵見過面了。他們表示,只要諸事準備妥當,隨時可以請皇上升殿。一切上諭,都要康先生費心。」

  「我早已預備好了。」康有為答覆張勳說,「你不妨看看,有不明白的地方再問我。」

  說著,康有為打開他的大皮包,取出一大捲文件,上面都標明了次序,有的還特為提示:「口宣」。

  張勳接了過來,隨手交給萬繩栻說:「請你跟劉先生仔細研究。」

  康有為還有些話交代,但未及開口,聽差來報:「世中堂來拜!」世中堂就是世續,康有為不願跟他見面,隨即起身避了開去。

  「康先生,何不一起見見?」

  康有為是因為當年醜詆慈禧太后時,連內務府也一起罵在裏面,自覺不好意思跟作為「內務府大臣」的世續相見。不過這話不便明說,就索性託詞告辭。

  「賢良寺還有好些人在等我,不便讓他們久候,到晚上再細談吧!」

  到了晚上,竟不見張勳派人來接,康有為不免詫異。第二天上午仍無動靜,他有些沉不住氣了,打電話到張勳家,恰是接在萬繩栻手裏。

  「公雨,」他問,「你們研究了沒有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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