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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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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為這一來,徐世昌,特別是已經宣佈代理大總統的馮國璋,想幫張勳的忙也幫不上了,不然便有同謀袒護之嫌。因此,馮國璋在發佈了褫去張勳長江巡閱使、安徽督軍的職務,特任倪嗣沖兼署安徽督軍的命令以後,進一步絕了張勳的歸路,下令將張勳未經隨同入京的部隊,改歸倪嗣沖節制。 張勳卻還在做全師撤回徐州的打算,他在通電中說:「本日請旨,以徐太傅輔政,組織完全內閣,召集國會,議定憲法,以符實行立憲之旨。仔肩既卸,負責有人,當即面陳辭職,其在徐太傅未經蒞京以前,所有一切閣務,統交王聘老暫行經營,一俟諸事解決之後,即行率隊回徐。」 「王聘老」——王士珍卻真有左右為難之苦,他本不贊成復辟,但既為張勳拖下水,當了「議政大臣」,不能不為「皇上」分憂。事實上七名「議政大臣」中,亦只有他跟陳寶琛在身分、地位上夠資格與各方周旋。當然,他既不能唱反調,就不能不循從陳寶琛的意見。而陳寶琛因為力贊復辟,當然要圖最後挽救之計,與張勳、王士珍商量,寄最後希望於張作霖,擬了一道上諭,授張作霖為東三省總督,同時命他「火速帶兵進關勤王」。 仿照以前軍機處的規制,「議政大臣」在「承旨」以後,本可用鈐以軍機處銀印的「廷寄」,將上諭轉知張作霖,但第一,「內閣議政大臣」的印信,尚未鑄就;第二、直接頒賜上諭,顯得體制隆重。所以陳寶琛用他那筆歐骨顏肉、峻整非凡的書法,親自寫了上諭,讓宣統看過,到得要用寶時,發生了問題。 藏著坤寧宮的御璽,一共有二十餘枚,各有各的用處。像這些上諭,要用「法天立道之寶」。但印盒的鑰匙在「北府」,派人去取,不免費時。一向言行無不中規中矩的陳寶琛,當機立斷,表現了「非凡」的果敢。 「把印盒的鎖頭砸開就是!」 於是砸開印盒用了寶,派御前侍衛張海鵬,星夜齎赴奉天「傳旨」。哪知他一出城就讓陳光遠的部隊逮住了,當然也搜出了那道命張作霖進關勤王的「密詔」。 「怎麼?」陳光遠在問知經過以後說,「到現在陳師傅還不肯認輸?」 「不是陳師傅不肯認輸。」張海鵬為陳寶琛辯護,「是宮裏的那些太妃,還不捨得罷手。」 「那好辦!嚇唬嚇唬那些老太太就是了。」 用什麼方法去「嚇唬」?眾議紛紜,莫衷一是。最後有人提議:「南苑不是有飛機?派飛機去扔炸彈,來個『禍從天上來』,保險把那些老太太嚇個半死!」 此計大妙!陳光遠決定照辦。 於是通知南苑飛行學校,派來一個姓敖的教官。陳光遠問他:「能不能派飛機出去扔炸彈?」 「可以。」敖教官說,「不過只有小炸彈,而且扔了也不一定爆炸。」 「能不能把房上的瓦砸碎?」 「那一定沒有問題。」 「沒有問題就好。原是嚇嚇人的。」陳光遠說,「請你馬上派一架飛機進城。」 「是!」敖教官問,「是不是炸南河沿張辮帥公館?」 「不是!到宮裏去轟炸。」 敖教官嚇一跳。「宮裏?」他問,「目標呢?」 「目標是乾清宮以北。請你留心,不要炸正殿,最好落在東六宮、西六宮的長街上。」 接著便取來一幅地圖,將紫禁城內部的位置,指點明白,敖教官欣然領命而去。 這時是下午兩點鐘,溥儀正叫太監將上駟院養的駱駝放出來,又騎又拉地玩了好一會,復又回到毓慶宮去看「內閣官報」。突然之間,有飛機的聲音,南苑飛行學校原是奉了命令,不准飛經紫禁城上空的,所以這時王士珍首先就緊張了。 「怎麼會有飛機?」陳寶琛問說,「來幹什麼?」 一語未畢,只聽「蓬」地一聲大震,溥儀立刻全身發抖,陳寶琛、梁鼎芬都嚇得面無人色。 畢竟王士珍是軍人,急忙喊道:「臥倒、臥倒!」說著,自己先蹲了下去。 這時太監們紛紛趕了進來,只聽又是一聲巨響。溥儀便趕緊往書桌下鑽,陳寶琛雙腿直抖,梁鼎芬躲到門後,一個個面無人色地屏息以待。 不久飛機漸漸遠去,聲音終於消失。王士珍首先站了起來,將溥儀從書桌下扶了出來說:「不要緊了!飛機走了。皇上請回養心殿休息。」 溥儀無法出聲,太監們便簇擁著他,匆匆離去。這時驚魂未定的梁鼎芬開口了。 「大清三百年,從來沒有像這樣犯上作亂的。」 陳寶琛沒有理他,王士珍也不作聲,走到外面去詢問轟炸的情形。不久,消息都來了。 炸彈一共扔三個,一個是落在隆宗門外,炸傷了一名轎伕;一個落在御花園的水池子裏,炸毀了一隻角;再有一個落在西長街隆福門的瓦簷上,沒有爆炸。 「不能去碰,一掉下來會炸!」王士珍下令,「西長街隆福門附近戒嚴。」說完,親自打電話給江朝宗,請他派一名懂爆炸的工兵軍官,帶人來把那枚未爆的炸彈弄走。 等他交代完了,回進書房一看,陳寶琛、梁鼎芬都走得無影無蹤了。 王士珍嘆口氣退了出來,斜陽影裏,獨立蒼茫,萬感交集。最讓他覺得窩囊的一件事是,「北洋三傑龍虎狗」的位置,必然要變更了!段祺瑞與馮國璋龍騰虎驤,自己呢,垂頭喪氣,顧影自慚,不像條喪家之犬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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