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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九


  ▼第十一章

  西路曹錕部下的吳佩孚、中路李長泰部下的王汝勤、東路段芝貴指揮的十六混成旅主力宋哲元所部,都已「兵臨城下」。近畿的第一、第十二、第十三各師,相繼響應,佈防東北兩面,與自西南進軍的討逆軍,協同完成了對整個北京城的大包圍。

  但是,討逆軍還不敢發動總攻擊,因為張勳以「玉石俱焚」四字相威脅。如果逼得辮子兵在北京城內燒殺掠搶,那一來討逆軍雖勝不足為功,反而是一場罪孽。

  「不要急!」在天津的段祺瑞,用轉接的軍用電話,告訴司令部設在豐台的段芝貴,「張紹軒一定會就範的,逼得狗急跳牆,反倒不好。」

  「是!」段芝貴答說,「不過十六旅求功的心很切。」

  「你盡力安撫,務必把他們壓下來。」段祺瑞又問,「城裏的情形怎麼樣?」

  「謠言很多。尤其是東交民巷,如果出了問題,很麻煩。」

  「不能出問題,決不能出問題。所以,你不能逼得太緊。」

  話雖如此,段祺瑞還是不能放心,便親自打了個電話,邀曹汝霖來商量。

  「潤田,我有兩件事跟你談。第一、我想請你接交通。」

  「喔,」曹汝霖問說,「總理的名單已經擬好了?」

  「擬好了,你看!」

  一看名單,便知研究系與段祺瑞合作的傳說不假。研究系佔了三個要缺:內務湯化龍、財政梁啟超、司法林長民。外交總長起用曾任留日學生監督,在熊希齡的「人才內閣」中擔任教育總長的汪大燮,跟研究系亦一向很接近。此外,陸軍段祺瑞自兼,海軍復用劉冠雄,農商是張國淦,李經羲內閣蟬聯的,只有一個教育總長范源濂。

  「交通銀行的事亦很忙,我恐怕不能兼顧。」

  段祺瑞原以曹汝霖有贊助軍費之功,因而以交通一席為酬庸。聽曹汝霖以不能兼顧為辭,心想交通銀行確很重要,不能讓他顧此失彼。這件事需要研究。

  「那麼,我們談第二件事。京津電話不通,謠言很多,說張紹軒的辮子兵在京城裏不守紀律,騷擾使館區,我想請你進京去看一看。」

  「是去看看情形呢?還是要跟公使團打什麼交道?」

  「但願用不著打交道。」段祺瑞答說,「如果無事,不過受點虛驚,那就請你代表我慰問。倘或出了事,要賠償,要撫恤,請你看情形辦。反正三、四天之內,我總要進京了。」

  曹汝霖接受了這個任務。當即約定,第二天一早,專掛一列花車進京。

  ***

  這天夜裏,北京相當緊張。外城已為討逆軍所控制,但張勳已經將大炮拉上東華門,一共四尊,方向不一,兩尊向外,對準東交民巷,兩尊對內,對準王府井大街。

  這時徐世昌已以和事佬的姿態出面了。一面派了個代表唐宗源進京,一面打了個電報給張勳,稱呼是「北京南河沿張紹軒鑒」,既不稱「兄」,示無私交;也不用官稱,表示不承認他還是長江巡閱使兼安徽督軍,內容是「抒忠告之言,擬處分之法」,而先有一番責備:

  「執事倉促發難,遽更國體,假託名義,號召全國,斷無倖成之理。迨各軍齊集,畿輔震驚,執事負固一隅,進退失據,徒使幼主憂危,外人詰責,京師數百萬生命財產,皆有朝不保暮之勢,是豈執事初心所及料哉?」

  接著是聲明立場,順便亦為張勳開脫,歸罪於萬繩栻、劉廷琛之流。他說:

  「世昌對於國家,對於皇室,素以竭力維持為本旨。即對於執事,十餘年同袍誼重,斷不忍坐視執事危及國家、貽害清室,犯全國之韙而不顧。且執事雖以復辟為本懷,其實此事之發生,亦祗為二三僉壬所強迫,此可為痛哭者也。」

  以下提出處分之法:

  「現在事機日迫,為國家計,惟有迅復共和;為皇室計,惟有維持優持條件;為執事計,惟有速圖脫卸。應即日將軍隊交江宇澄、吳鏡潭,一律解除武裝,移駐城外,執事既不操兵柄,自可不負責任。」

  這是向張勳開出主要條件,以接受繳械,交換免除責任,進一步提出保證,並作最後忠告:

  「至於家室財產,已與段總理商明,亦決不為已甚,世昌當力為保護。將來時事稍定,息影他方,雲海蒼茫,何處不可自遣?大英雄做事,磊落光明,既已鑄成大錯,便當及早回頭。俾當局略跡原心,默留為保全之地。此世昌所以為執事計者,略盡於斯。餘由唐君宗源面述。」

  唐宗源是初十中午到京的,一下了火車,照徐世昌的指示,先去看江朝宗。

  這時江朝宗家又熱鬧了,訪客不絕,有來接頭公事的,有來打聽消息的。連世續都坐著綠呢沒檔車,親自登門拜訪。

  這當然是由江朝宗親自接待,引入小書房叩問來意:「中堂必是為了保護皇上的事?請放心,我是大清朝的臣子,理當保駕。」

  「不光是保駕。」世續將一直拿在手中的一個大封袋,遞了過去,「宇澄,你看這個就知道了。」

  封袋內中西文件各一通。西文不必看,看中文是「公使團照會譯本」。內容很簡單,說張勳的部隊不可能抵擋得住討逆軍,倘或開仗,糜爛地方以外,一無益處。希望「清廷」勸告張勳,解除武裝。

  「你看,洋人多捧聖上?」世續苦笑著說,「他們還以為只要皇上一句話,張紹軒就會乖乖兒聽命。哪裏有這種事?」

  「洋人不明白咱們,就跟咱們不明白洋人一樣。」江朝宗問說,「中堂去看了張紹軒沒有?」

  「看也是白看。張紹軒一肚子的怨氣沒處發,我去了正好碰上。『好啊!我替朝廷賣命,朝廷反勸我投降。不叫人寒心嗎?』他要是這麼說,我怎麼下臺?」

  「那麼,中堂的意思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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