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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六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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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天津地方法院。」丁士源冷冷地答了這一句,隨即關照手下,辦理移送手續。 移送書上寫的職銜是「偽『議政大臣兼度支部尚書』張鎮芳一名」。案由是:「顛覆政府、危害民國。」此一罪名的最高本刑是死罪,天津地方法院不敢怠慢,請求交保當然不准,而且用了所謂「戒具」——竊國不成,封侯無分,只落得腳鐐手銬,與江洋大盜一例看待。 「唉!」張勳聽王約翰說完,嘆口氣說:「他逃什麼?」接著又問起他的好友,朱家寶的下落。 朱家寶字經田,雲南人,倒是兩榜出身,前清以結納慶王奕劻父子,得任安徽巡撫。辛亥革命一起,朱家寶急電張勳支援,張勳此時奉令守南京,四面楚歌,自顧不暇,但跟朱家寶是莫逆之交,仍舊調了「江防營」的三營辮子兵幫他去守安慶。 其時民軍勢盛,湖北的「艦隊」將經九江進窺安慶。朱家寶見機而作,公然揭言:「我本是明朝唐王的八世孫,滿清入關,奪了大明天下。我跟滿清是世仇,如今報仇雪恥的機會到了。」 不但自我宣傳,他還有證據,不知哪邊弄來一本「朱氏家譜」,上有唐王聿鍵的名字。民軍受了他的騙,擁護他當安徽都督。哪知到了第二天就拆穿西洋鏡,發現他跟張勳暗通聲氣,便斷然驅逐,朱家寶狼狽而遁。 民國成立,他出宦囊活動,當選為雲南的國會議員,而且加入了國民黨,實際上是袁世凱的走狗。因此國民黨議員,大遭袁世凱荼毒,而他反做了直隸巡按使。 及至「籌安」議起,朱家寶繼段芝貴以後,首先稱臣。「洪憲」告終,朱家寶雖幸逃「禍首」之名,依舊得任直隸省長,卻不容於清議;同時又跟督軍曹錕不和,為了求長保祿位,因而與雷震春密謀,極力鼓動復辟。直隸省長公署實在就是張勳進行復辟,在北方的總機關。 「宣統九年五月十三日」所下的「上諭」,朱家寶是「民政部尚書」。照前清的官制,巡撫二品,如今做了「尚書」,真個是「一品當朝」。朱家寶得意極了,一面朝珠補掛,望闕謝恩;一面傳警察廳長楊以德,通知天津商民,一律懸掛龍旗。當時段祺瑞反對復辟想先發通電,朱家寶派人監視電報局,不准發報,而且打算動用省長各署的衛隊,去活捉段祺瑞。 到得第二天,正要專車進京謝恩,傳來的消息不妙了。首先是曹錕反正,接著是馬廠誓師,然後是國務院在天津成立辦事處,發佈馮代總統的命令:「直隸省長朱家寶附逆有據,著即革職。」 「只革職、未查辦。」王約翰說,「所以朱省長算是運氣的,避到日租界去了。」 總算還有人得以脫身,張勳略感安慰,但自己又怎麼樣呢?送走了王約翰,他一個人在廳上發愣。 突然間,隔院有號啕大哭之聲。張勳既驚且詫亦怒,大聲問道:「這是誰?幹嗎?」 「是,是姪少爺在揍萬參謀。」聽差答說。 「嗐!胡鬧。」 張勳拔腳趕到萬繩栻所住的那個院子裏,一進垂花門便遇見他的第二個姪子張仲巡。 「怎麼回事?」張勳很不高興地問。 「這小子——」 原來萬繩栻一見復辟一敗塗地,只躲在他屋子裏吞雲吐霧,心裏盤算,張勳語氣很硬,說不定真個要拚下去。到得討逆軍進城,前鋒將領一定奉有命令,要善為保護張勳。但其他的人就難說了。 捫心自問,復辟的禍是他闖出來的。各方指責的通電,痛罵「僉壬小人」主要的就是指他。一旦落入討逆軍手中,必不能倖免,那時張勳泥菩薩過江,自身難保,哪裏還有替他求情的資格?這樣看來,趁早開溜是無上上策。 於是他跟轉運局的劉副官密議,決定託病住入法國醫院,不道事機不密,為張仲巡所知,大為光火,趕了來先左右開弓,打了他兩個嘴巴,方始戟指痛罵。 「大帥還沒有走,你想到什麼地方去?你替我們張家搞出一場滅門大禍,想一走了之?沒有那麼便宜的事。」 接著便招來幾名辮子兵,吩咐將萬繩栻禁閉,嚴加看守。萬繩栻見此光景,只怕性命不保,驚憂自傷,以致於放聲大哭。 「大叔,別理這小子。」張仲巡說,「我到天壇去指揮隊伍,等我回來再問他。」 張勳倒很重感情,看萬繩栻相隨多年,心有不忍,親自下令,恢復萬繩栻的自由。到了夜裏,傳言段祺瑞已經下令,第二天上午攻城,又說討逆軍預備佔領宣武門以後,架炮轟南河沿。一時人心惶惶,奔走相告。萬繩栻心想,此時不走,更待何時?揣上幾個煙泡,拾起早就預備好的皮包,悄悄溜到劉副官那裏,使個眼色,先後逃出張家,直奔東交民巷法國醫院。 一到先掛急診號,醫生問他什麼病?萬繩栻說不上來,只緊緊抓住他的皮包。 「原來你是『政治病』!」醫生笑一笑,告訴護士,「請總務主任來。」 總務主任跑來細問來意,萬繩栻才老實答說:「我們想在貴院住幾天。」 「可以!」總務主任一口應諾,不過有所聲明,「你們兩位是普通病人,照章納費。頭等病房沒有空,二等病房兩個人,每人每天九塊大洋。沒有特別保護。」 沒有就沒有,且先住下來再說。 *** 這天黃昏,南河沿張家又有位不速之客來訪。此人名叫吳笈孫,字世緗,河南固始人,前清民政部司員出身,一向替徐世昌辦庶務。這次亦是奉了徐世昌之命,特地進京來向張勳作最後的勸告。 一見面先交出徐世昌的一封親筆信。措詞比前一天的那個「蒸電」,直呼其名客氣得多,稱之為「紹軒仁弟閣下」,緊接下來說:「事已至此,兄所以為執事計者,蒸電已詳言之,望弟有以善自計也。弟既效忠清室,萬不應使有震驚官廷、糜爛市廛之舉。大丈夫做事,委曲求全,所保者大,此心亦可照千古矣。望弟屈從。弟之室家,兄必竭力保護。言盡於斯,擲筆悲感。特囑世緗回京,面陳一切,惟希台察,不具。」下面具名是:「兄昌頓首」。日期七月十一日,正是當天上午所寫。 「菊老要我轉告紹帥,本來合肥亦不願逼迫太甚,事緩則圓,不妨從長計議。不過,事不由人,十六混成旅的態度很激烈,老馮的通電,不知道紹帥看到了沒有?」 「哪個老馮?」張勳問道,「馮華甫?」 「不是馮代總統,是馮玉祥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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