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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六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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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因為,因為復辟成功,當然對清室有利。復辟失敗,由我一個人負責,不必跟清室聯絡。」 「張將軍的意思是,對於這次復辟,清室不必負什麼責?」 「是的。」 「那麼,張將軍是不是想過,復辟成功對你個人有什麼好處?」 「我已經兩次辭了王位,這就可想而知了。」 「那麼,張將軍復辟的目的是什麼?」 「我認為中國只有實行帝制,才可以富國強兵。所以只要帝國成立,能夠維持下去,我下野亦是情願的。否則,決不退讓。」說到這裏,張勳突然激動了,「督軍團當時推我負責,如今牆倒眾人推,忘記了當初說過的話,真個個都是孬種!我現在手裏只有三千人,對方有五萬,仍舊要拚一拚。打仗對地方上當然不好,不過這個責任要由他們來負。」 「聽說徐菊老已經派人來調停了。有這話沒有?」 「有的。不過不是來調停,是要繳械,等於要我投降。」張勳右手握拳,使勁連擊左掌,「我決不投降!我在皇上面前,在我部下的面前發誓,決不會投降!」 「這是為了你自己爭一口氣?」 「不是!」張勳很快地回答,「我受太妃、皇上的付託,不能投降。我已經打算好了,不管怎麼樣犧牲,忠信兩個字是不能犧牲的。總而言之,在我面前只有兩句話,不是『中華帝國』,就是拚命打仗。」 說到這裏,端一端茶碗,這是前清督撫的規矩,表示談話結束。走廊上的聽差,看到這個信號,立即拉長了嗓子喊道:「送客!」 王約翰意猶未盡,卻不能不起身告辭,張勳很客氣地送了出來,一面走,一面又說:「我跟你老兄恐怕不會再見面,我的事業已經絕望,不過張勳這個名字還是響噹噹的。」 「我很榮幸,能夠在此時此地訪問張將軍。」王約翰站住腳說,「既然張將軍認為以後見面不容易,我想請問張將軍,是不是還有什麼話要告訴大家?」 張勳沉吟了一會答說:「多數督軍主張復辟,未實行以前,電報、信很多。我想把這些東西整理出來,交給報紙發表。不過,也還沒有決定。」 「是的,應該發表,張將軍如果已經決定了,我可以效勞。」 「好的,等我決定了通知你。」 「最後,」王約翰豎了一根手指,表示這是真正最後的一個問題,「幾位『議政大臣』是不是跟張將軍一起在共患難?」 「哪裏有什麼共患難的『議政大臣』?」張勳苦笑道,「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了。」 「我倒知道。」 「喔,」張勳大感興趣,「來、來,咱們再談談。」 這一下變成張勳訪問新聞記者了。首先問到的是雷震春——此人對張勳倒還算夠朋友的,將陸軍部庫存的兩百多萬發子彈,及現大洋八萬多元,全數撥交張勳的軍需處長以後,悄然出走,不知蹤跡所在。張勳對他相當關切。 「他在豐台被捕了。冤家路窄,正好落在第三十三師長范國璋手中。不過,范師長並沒有為難他,師部裏照樣替他『開燈』,大煙是有得抽的。」 「喔,」張勳又問,「敝本家張馨庵呢?」 張馨庵就是張鎮芳。王約翰答說:「他是在去天津的車上,讓顏世清看到了,指揮隨車的憲兵把他抓了起來送到軍法處去了。」 「這奇怪!這與顏世清何干?」張勳問說,「他是總統府參議,並不負治安的責任,為什麼要抓老朋友?」 顏世清是廣東人,進士出身,一直在直隸辦洋務,跟張鎮芳不但是老朋友,而且是老同事,會不講交情,可知其中別有緣故。 「大概是張馨庵有對不起朋友的地方吧。」王約翰說,「最冤枉的是馮麟閣,受了池魚之殃。」 馮麟閣名叫德麟,在前清與張作霖、吳俊陞都是奉天巡防隊的統領。張作霖是中路,吳俊陞是後路,而論實力以馮德麟的左路為最強,但他的手腕不及張作霖高明,所以一直屈居張作霖之次。現在是第二十八師師長幫辦奉天軍務。 張勳進京以後,曾約張作霖進京,「共圖大事」。其時局面還相當混沌,看起來復辟不大可能,但督軍團支持復辟是事實,如何演變,殊難逆料。張作霖心想,孟恩遠以吉林督軍領銜請求解散國會,熱河都統姜桂題亦已應約進京,如果張勳的「大事」得成,孟、姜立見升騰,會威脅到自己的地位,此刻似乎還不能不賣張勳的賬。 但一進了京,復辟倘或失敗,後果相當嚴重,「洪憲」的前車可鑒,像梁士詒號稱「財神」,神通如此廣大,迄今亦仍在香港亡命,不敢回北方。張作霖打算過,若是參加復辟而其事不成,奉天督軍的地位,一定不保,這件事無論如何做不得。 一方面不能應張勳之約,另一方面又不宜得罪張勳。處在這一左右為難之情勢之下,張作霖靈機一動,覺得不妨讓馮德麟去當火中取栗的貓腳爪。 「馮大哥,」他說,「張紹軒打電報來約我,這是一個機會。我心裏在想,咱們老哥兒不分彼此,凡事得往好的地方打算。如今委屈你當幫辦,有機會應該先讓你,你去!復辟成功了,論功行賞,不就當上督軍了嗎?」 馮德麟心想不錯,天津三不管「大茶壺」出身的孟恩遠,已經七十多歲,到那時可以取而代之。可是,「萬一復辟不成功呢?」他問。 「怕什麼?」張作霖脫口相答,「叫京奉路局開一列專車,不就回來了嗎?」 「對,對!」馮德麟欣然答說,「我去,我去!」 去了北京,不曾發生任何作用,也沒有什麼好處。一看形勢不妙,三十六計,走為上計。但開專車已不可能,就是可能亦不宜出此,因為目標太大。結果是帶了一名副官、兩名助手,都換了便衣,悄悄上了去天津的火車,預備轉道出關。哪知道顏世清跟張鎮芳過不去,一抓張鎮芳,附帶搜查全車,馮德麟被認了出來。他應張勳之約進京,是報上登過的,不用說,也是禍首之一,隨即逮捕,與張鎮芳一起被送到「討逆軍」的軍法處。 軍法處長丁士源是熟人,安慰他說:「你別急!在我這裏住一兩天,我打電報給張雨亭,讓他來保你出去。」 張作霖當然要保他,覆電「附逆非出本心,請予寬免。」很快地被交保釋放。一起被逮的張鎮芳,因為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之一,就沒有那麼便宜了。 「丁處長,」他說,「馮麟閣能交保,我也要交保。」 「你不是軍人的身分,不歸軍法管轄,我無權讓你交保。」 「那麼誰有權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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