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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八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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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王占元出賣了李純,當然不能讓馮國璋知道,所以特為抽了下來。 再下面一件,又是倪嗣沖的電報,說所部李傳業部,已開到大庾,越嶺即入廣東。但因陸建章策劃攻皖,迫不得已,下令李傳業星夜撤回,以防皖方有變。 看到這裏,馮國璋知道,這道「府會」不同意不行了,因為一翻這篇賬,他這大總統都會牽涉在裏面。雖然他之主和是通國皆知之事,但討伐令總是他下的,既然有人陰謀破壞討伐令。自然得依法辦理,「奪官」自在意中,「正法」亦不為過。 徐樹錚闖的這個禍,總算大事化小,小事化無。但在暗中,徐樹錚自己傷了自己,不僅跋扈如此,同僚側目,而且引起了徐世昌的極大不滿。他一直以為「北洋團體」搞得這樣四分五裂,段祺瑞迷信武力,始終不悟,都是徐樹錚不安分之故。因此,決定趁此機會去段而代之。 去段容易。段系本來已有明確表示,擁護他從馮國璋而為大總統。但一當了大總統,要改變段祺瑞的政策,卻非易事。必得找一個強有力的幫手才辦得到。 梁士詒會與徐世昌暗中合作,是段系人物所想不到的。段系要角曾雲霈,與梁士詒的關係極深,而與徐世昌無甚淵源,甚至在袁世凱時代,梁、徐是對立的。 對立於袁世凱左右的有粵、皖兩系。粵系便是梁士詒所領導的交通系,皖系的首領是有名工於心計的楊士琦。兩派勢力,起初是粵系佔上風,梁士詒擔任公府秘書長,權過內閣總理,外號稱為「二總統」;復有「五路」作後盾,財大勢雄,皖系自是相形失色。 但皖系亦別有奧援,就是為世人擬作曹丕的袁大公子袁克定。及至「曠代逸才」的皖系楊度,首倡帝制,袁克定亟亟於「早建東宮」,而梁士詒並不贊成。這一下,皖系全力進攻,利用徐世昌以制梁士詒,在總統府中設「政事堂」,以徐世昌為「國務卿」;廢除國務院,而梁士詒亦改為「稅務處督辦」。經此一番大改革,粵系立即便為皖系壓倒了。 民國四年五月九日夜,袁世凱命外交部照會日本公使日置益,承認日本政府提出的「二十一條」,亦就是拿這亡國的條約,交換日本對袁世凱稱帝的支持。這一來,恢復帝制便由暗中議論,進入秘密行動的階段了。 袁克定與二楊——楊士琦、楊度估量局勢,日本既無問題,歐美以世界大戰正酣,無暇來過問中國的政體,則外交上已無須顧慮。內政方面,各省將軍、巡按使,大多為北洋袍澤,當然要捧袁世凱的場。少數幾省,或者會反對,不妨事先疏通羈縻,亦無足為憂。 可憂的是內部的反對力量,一個是梁士詒;一個是段祺瑞,已稱病請辭,袁世凱給了他兩個月假期,此時在西山養「政治病」。這兩個人,一個握著財權,一個握著軍權,如果不肯就範,帝制前途大有障礙。再有一個是做過內閣總理,以「人才內閣」為標榜的熊希齡,他雖在野,有研究系的背景,既已倡言反對帝制,必須先發制人把他打倒,才能免除後患。 於是定了個殺雞儆猴的辦法,策動肅政使王瑚,同一天提出兩件大參案,一對梁、一對熊。 參熊希齡的內容,是說他居定有貪污嫌疑,涉及熱河都統任內,行宮遺失寶物,又在陝西探勘油礦,浪費鉅款,一無所得,顯有疑竇。請先將財政部次長兼鹽務署長張弧免職,聽候查辦。當然,這是因為張弧是熊希齡的親信之故。見此光景,熊希齡立即出京避風頭。警告的目的既達,這件參案就不了了之。 但是,交通大參案卻不能輕易了結。參案原稿,據說先經袁世凱過目,勾掉了梁士詒的名字,目標指向葉恭綽及津浦鐵路局局長趙慶華。 於是政事堂發佈命令,津浦鐵路局長趙慶華撤職、交通部次長葉恭綽停職候傳。這兩個風暴剛發生,接著又來了一個霹靂,陸軍部次長徐樹錚,購買外國軍械,浮報價款四十萬元,應予免職,陸次由田中玉繼任。段祺瑞不受此威脅,第二次呈請辭職,這一回袁世凱准了,派王士珍接任陸長。 參津浦路局長的案子,發展為交通大參案。由於原參情節有鐵路購料有弊;濫用私人,把持路政;交通部自行設立,不受財政部監督的「鐵路特別會計制度」,純為便利私圖各款,因此牽涉愈廣——中國的鐵路本來只有京漢、滬寧、正太、汴洛、道清五路;郵傳部特設「五路提調處」,由梁士詒主持。在他經營之下,又增五路,計為京奉、廣九、津浦、吉長、株萍。以後又由詹天佑造成一條在技術上中國人獨力完成的京綏路,亦歸梁士詒所控制,局長是他的兒女親家關冕鈞,與另一關——京漢鐵路局長關賡麟,都被牽涉在交通大參案中。 由於「梁財神」的名聲,而牽涉在案內的要員,及他們的眷屬,是北京社交界的聞人,所以「交通大參案」成了熱門的社會新聞。有張反對帝制的報紙,名為《醒華報》,逐日詳細刊載案情的發展,平添了幾百份的銷路,因而報上出現了一首打油詩:「粵匪淮梟擺戰場,兩家旗鼓正相當。便宜最是醒華報,銷路新添幾百張。」明明道出「交通大參案」是粵皖兩系衝突的結果。 再有一首是:「五路財神會賺錢,雷公先提趙玄壇。雖然黑虎威風大,也被靈官著一鞭。」趙玄壇指趙慶華,葉恭綽字譽虎。便是黑虎了。靈官當然是切肅政使王瑚的姓。 至於描寫梁士詒,道是「上場容易下場難,多少旁人拍手看。最是閒情梁燕老,三年兩度逛西山。」那時逛西山是生「政治病」的表示。但梁士詒卻是借僻靜的西山,召集智囊,密商對策,到最後畢竟向袁世凱降服了。 屈服的條件是組織一個名為「變更國體請願聯合會」的組織,接過「籌安會」的棒子,專為帝制催生。梁士詒沒有出面,但幕後極其賣力,由反對帝制,一變而為擁護帝制,所換來的好處是,葉恭綽復職,「二關」安然無恙,「五路財神」仍舊屬於梁士詒。 到得「新華」夢醒,梁士詒列名禍首,遠去香港。交通系命脈所在的交通部及鐵路,由葉恭綽策劃,暫時擁護與段祺瑞關係極深的曹汝霖,利用他看守地盤,因而造成了「新交通系」。梁士詒看在眼裏,不免存著戒心。葉恭綽資望還不夠,既要把持交通部,又要兼顧鐵路,十分吃力,所以無論從哪方面,梁士詒一定得想法子重回北京,才能穩住舊交通系的勢力。 於是梁士詒與葉恭綽分別在南北放出空氣,表示願為段祺瑞的武力統一全國政策,費一番氣力,目的是爭取一道撤銷通緝令。目的既達,態度慢慢就變了,實際上是逐漸沖淡偽裝的面目,恢復他早就深思熟慮,作了決定的主張:南北議和。 徐世昌的策略跟梁士詒差不多。黎段之爭,為了「北洋團體」,袒護段祺瑞,自不待言。馮段之爭,其實他贊成馮國璋與西南修好的政策,但表面上卻裝得站在段祺瑞這一面。只以雙方是暗中較勁,他無法公然出面調停,同時不著痕跡地,相機平衡雙方的力量,造成馮段相持不下的局面。終於使得段系要角,產生了一個只有抬出徐世昌,才能逐走馮國璋的想法。 這些情形,梁士詒看得很清楚。徐世昌既是「眾望所歸」,而且一上臺以後,必然會停戰議和,彼此的政治主張相同,梁士詒就落得捧一捧他。所以選出的國會議員,除了安福系及與安福系步調一致的新交通系以外,舊交通系亦決定推選徐世昌為下一屆的大總統。 但在副總統的人選上,舊交通系與安福系的態度不一致,安福系決定選舉曹錕,舊交通系卻有異議。梁士詒的打算是,根本就選不出副總統,空著這個位置,留給西南,作為謀和誠意的一種具體表示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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