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金色曇花 | 上頁 下頁 |
| 八九 |
|
|
|
於是駐日本的公使章宗祥,求助於日本的外相後藤新平。此人以臺灣民政長官起家,一度擔任過南滿鐵路總裁。那時東三省新設總督,第一任總督正是徐世昌,與後藤很熟。以此淵源,後藤答應幫忙,找銀行承借。 日本銀行方面允借日元兩千萬元,但提出一個條件,須以在山東的高徐、順濟兩鐵路的「借款造路權」作為擔保。這原來是許了德國的,由於中國對德宣戰,原來的約定自然作廢。雙方秘密往返折衝,將近成功時,忽然有八家報紙,同時登載這條消息,輿論大嘩,但借款合約還是簽訂了。以後調查,是交通次長葉恭綽特意洩露機密,目的當然是在打擊曹汝霖。 到得第二年巴黎和會,日本提出繼承德國在華權益的主張,說是中國早經同意,證據是章宗祥與後藤談判以高徐、順濟兩鐵路權作借款擔保時,雙方交換照會,日方列舉六項提議,包括中日合辦膠濟路、日本代為訓練警察等等。章宗祥的覆文中表示:「中國政府對日本政府右列之提議,欣然同意。」英、法、美三國代表,亦竟支持日本的立場,在和會中決議,同意將戰前德國在膠州及山東的各項權利,讓與日本。中國代表力爭無效,交涉歸於徹底失敗,但中國代表拒絕簽字。 消息傳到北京,群情憤激。尤其是熱血青年的學生,認為「欣然同意」即是甘心賣國,因此與青島問題有關的三個人,前後兩任駐日公使陸宗輿、章宗祥,交通部長曹汝霖,成為眾矢之的。 到了五月四日那天中午,徐世昌正在集靈囿的公府,設宴為最近返國的章宗祥洗塵,曹汝霖、陸宗輿及國務總理錢能訓在座作陪時,承宣官進來報告,說:「吳總監來電話,天安門外有學生一千多人,手拿白旗,上寫標語,說和會失敗,攻擊曹總長各位。請諸位暫留公府,不忙回家,因為學生要遊行。」 一聽報告,相顧失色。曹汝霖便即說道:「這次和會,來電報告很少,不知公府方面怎麼樣?現在學生既歸咎於我,總是我不孚眾望,請總統免我的職。」 「學生胡鬧,學生胡鬧!」徐世昌急忙加以撫慰,「你不必介意。」接著又轉臉向錢能訓說:「幹臣,你馬上打電話給吳鏡潭,學生的隊伍,想法子趕緊解散,不許遊行。」 錢能訓答應著,匆匆離座而去。一席盛筵,自亦沒有人再有心思享用,草草終場。徐世昌入內休息,錢能訓便約賓客到他辦公室裏去坐。 「我得趕回去。」陸宗輿說完,連告辭都顧不得,拿起帽子就走。 曹汝霖與章宗祥跟著錢能訓到他辦公室,看他打電話跟吳炳湘聯絡。據說人多口雜,不易解散。過了一會,徐世昌派人來問:解散了沒有?錢能訓正要再問吳炳湘,不道對方先來了電話。 「報告總理。」吳炳湘在電話中說,「我正費盡口舌在勸他們解散,香巖忽然要出隊彈壓。如果香巖出隊,就由他去辦,我不管了。」 香巖是指段芝貴——徐世昌在上年十二月二十日,始提名錢能訓組閣,陸軍總長由靳雲鵬繼任,段芝貴調為衛戍司令,是北京的最高治安首長。吳炳湘無法跟他爭執,只好向內閣總理表明態度。 於是錢能訓在電話中找到段芝貴,告訴他說:「這是地方上的事。不到出兵的時候,用不著出隊伍。總而言之,這件事交給鏡潭去辦,請你不必過問。」 不一會,段芝貴來電話,說照吳炳湘的辦法,不能了事,非派隊伍嚇唬嚇唬學生。接著是吳炳湘憤憤不平地來電申訴,段芝貴一意孤行,他非「摔紗帽」不可。錢能訓左右為難,電話忙個不停,一面勸吳炳湘顧全大局,一面勸段芝貴不必多事。而雙方又各執一詞。無法調和。見此光景,曹汝霖坐不住了。 「仲和,」他起身向章宗祥說,「咱們走吧!」 錢能訓手中一個話筒,而另一架電話鈴又響了,忙得不可開交,無法起身相送,只能揚一揚手致意。曹汝霖、章宗祥亦就不必再等他話完道別,出來坐上汽車就走。 一路平靜,到家坐定了正在談話,警察廳派來三十多名警察保護。隊長姓顧,見了曹汝霖請示:「怎麼保護法?」 「這是你們的事。怎麼反來問我?」 「上頭命令,對學生要『文明對待』,所以連警棍都不拿。」顧隊長躊躇著說,「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樣保護?」 「你們瞧著辦好了!」曹汝霖唯有報以苦笑。 於是顧隊長想了一下,關照他的「兄弟」說:「找東西,把大門堵起來。」 正在找石塊、木板堵門時,來了個不速之客丁士源。 丁士源是曹汝霖所派的京綏鐵路局長,此行專為報信而來——北大等十四校學生,本在天安門前廣場舉行示威大會,會後結隊遊行,預備到使館向英、美、法各國公使表示中國人民對於日本強佔山東的憤激,請求國際主持公道。到得東交民巷西口被阻,決定改推代表到使館接頭,大隊往東。恰好丁士源經過,聽得有人在說:「趙家樓、趙家樓!」知道目標是曹家了。 曹汝霖在趙家樓的住宅分為兩部分,西面是中式樓房,東面是加蓋的西式平房,供他的父親曹成達頤養之用。 接到警報時,曹汝霖立即到東面去看老父。這時吶喊之聲,越來越近,不久,已可看到牆外白旗一簇一簇通過,接著擂門如鼓。曹成達神色驚惶地說:「你趕快躲開。」 話猶未終,牆外飛進來拳大一石,直奔曹成達。有個丫頭機警,急忙橫身一擋。曹汝霖便將他父親扶進屋去。然後復回西面,躲入一間儲藏室,兩面兩間房,一間是大太太的臥室,一間是兩個女兒的繡閣。剛剛躲好,只聽得砰然巨響,人聲嘈雜,接下來是稀哩嘩啦,一片亂響。心知學生已經衝開大門在砸東西了。 從聲音中聽得出來,先打客廳,後砸書房,接下來到了他女兒的房間。曹汝霖從縫隙中張望,只見有的摔花瓶、摔香水,有的在拆鐵床作武器。這一下如虎添翼,氣勢更猛。 到了曹太太臥室,用鐵床的柱子撞開了門,有個學生問道:「曹汝霖呢?」 「他到公府吃飯去了。」曹太太答說,「不知道回來沒有。」 學生便不再問,開始砸東西。曹太太臥室中的鏡子很多,砸碎梳粧檯和衣櫥上的大玻璃鏡的聲音,令人驚心動魄。 等聲音稍低,只聽曹太太提出質問:「你們都是文明學生,怎麼這樣野蠻?」 「對賣國賊用不著客氣。」有個學生高聲說道,「搜查文件,一定有賣國的證據。」 於是開抽斗、開櫃子、撕紙張的聲音,此起彼落。接著嘩啦啦一響,又是好幾雙腳亂踩亂踏的聲音。曹汝霖從門縫中望出去,才知道是在糟蹋曹太太的首飾。 「走!」有個人說,似乎是指揮的首領,「東面還有房子。」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