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金色曇花 | 上頁 下頁
九八


  「勸一勸曹仲珊、吳子玉,化干戈為玉帛,豈不甚好?」

  「是!好雖好,無奈勸不聽,張雨亭不是來勸過了嗎?」

  「回大總統的話,」朱深接下來說,「此事關乎紀綱的整飭,請大總統不必姑息。」

  這話說得有些不中聽了,不過徐世昌修養到家,仍舊很平靜地說:「我倒不是姑息曹、吳,只怕他們抗命,徒傷政府威信。」

  「如果曹、吳抗命,自然以武力制裁。陸軍部已經有準備了。」

  徐世昌想了一下說:「茲事體大,我要考慮,你們把公事留在這裏好了。」

  朱深還要爭論,曾雲霈拉了他一把。於是兩人鞠躬退出,回到府學胡同,向段祺瑞報告經過。

  「既然是責任內閣,大總統沒有不蓋印的道理。」段祺瑞問徐樹錚:「你看怎麼辦?」

  「箭在絃上了。」徐樹錚說,「反正一句話:不能師出無名。」

  段祺瑞沉吟了好一會,點點頭說:「你們去辦吧!」說完,起身入內。

  「兩位辛苦了!」徐樹錚問曾、朱二人,「是請回去休息呢,還是跟我一起去看熱鬧?」

  「不必了!」曾雲霈搶著說道:「這個熱鬧不看也罷。」

  徐樹錚笑而不答,等他們一走,隨即坐車到京畿衛戍總司令部。總司令是段芝貴,正在司令部打麻將,聽說徐樹錚來了,推牌而起,迎上去問道:「命令發表了?」

  「留中不發。」

  「那,」段芝貴問,「怎麼辦?」

  「你負責地面治安,不宜出面,只好我來做惡人。」徐樹錚說,「城裏有多少人?」

  「一個營、一個連。」段芝貴問,「你要人幹什麼?」

  「你先別管,到時候就知道了。」

  於是段芝貴調了兩連人交給徐樹錚。開到集靈囿,在各處路口佈防戒嚴,很快地對公府完成了包圍。徐世昌的衛隊長姓劉,官拜少將,得報趕來一看,是徐樹錚親自帶隊,氣便餒了。

  「來得正好!」徐樹錚說,「請你告訴吳秘書長,轉呈大總統,今天曾總長跟朱總長送去的命令,請大總統蓋印發佈。琉璃河方面,我硬壓在那裏,如果今天半夜十二點鐘,命令不下來,琉璃河馬上開火,這就等於大總統向第三師開了第一槍。」

  將內戰的責任推給徐世昌,自然是一種歪理。但徐世昌卻非有這麼一種歪理,不能下場。所以徐樹錚實在是為徐世昌找個藉口。公府秘書長吳笈孫,自能默喻,勸徐世昌蓋了印,打電話給靳雲鵬來取公事。包圍公府的兩連人,也就悄然撤走了。

  曹、吳免職的命令一公佈,不料橫刺裏殺出一個程咬金,張作霖大為不平,打了個電報給段祺瑞,一開頭就說:「我督辦光明磊落,中外敬仰,只以二三僉壬,朋比為奸,熒惑聰聽,不惜斂天下之怨,以遂一己之私。」這「二三僉壬」,不言可知,指的是徐樹錚、段芝貴。最後有段話,相當嚴重。張作霖說:

  「此次在京,備悉奸人百計害我三省,其種種陰謀,已披露於全國。作霖反覆焦思,忍無可忍。如有敢於倒行逆施,居心禍國,即視為公敵,誓將親率師旅,剷除此禍國之障礙,以解吾民之倒懸。」

  所謂「百計害我」遼、吉、黑三省,指的是:第一、西原借款中有一筆以吉、黑兩省國有森林為擔保,認為是徐樹錚的主意。第二、慫恿奉軍出兵至湖南。第三、假借接濟奉軍軍餉的名義,私下領了兩百多萬元,用作組織安福系國會。第四、徐樹錚以一旅之師,威嚇外蒙,眼前雖迫得外蒙撤銷自治,但感情已傷,遲早會激起事故,外蒙如果舉兵,首當其衝的就是東三省。

  這多少是對徐樹錚的欲加之罪,但張作霖跟曹錕新結了兒女親家,其勢亦不得不為直系聲援。而且亦不能光是口惠,在電報發出後,隨即指派張景惠,帶領第二十七、二十八師入關,駐天津附近,準備助戰。

  其時直系已針對皖系的攻勢,展開部署,在天津設立大本營,任命吳佩孚為前敵總司令,王承斌為副總司令,分兵三路,中西兩路都歸吳佩孚指揮,在高碑店設立司令部;東路則由曹錕負責,沿京津線佈防。

  在後方,皖系除命令邊防軍第二師由山東攻德州以外,長江上游還有吳光新手握重兵,以及張敬堯的殘餘,可由京漢路進擾直軍後路。因此曹錕電令駐湖南常德的馮玉祥退入湖北,加以阻擋。

  其時雙方在直隸的實力,直系以吳佩孚的第三師為主力,下轄三個混成旅。自吳佩孚到保定後,又擴編三個旅,其中曹銳的第四混成旅,直屬曹錕。此外又有新編第一、二、三旅的番號。名義上九個旅,實際上至多七個旅。

  皖系可動用的軍隊,共有三個師、兩個旅,除邊防軍第一師、第三師外,還有直屬於陸軍的第十五師。徐樹錚把這三個師都交給了段芝貴,自己只帶三個旅攻東路。

  七月十四日,東西兩路戰爭,同時在楊村、琉璃河一線上爆發。東路直軍,由曹銳以蘇榆鎮守使名義指揮,一開火就敗退下來。徐樹錚不知使了個什麼手腕,日本的天津駐屯軍出面干涉,不准曹銳的部隊在楊村逗留,只好再往南退到北倉。皖軍乘勝追擊,在北倉成了相持之勢——這倒不是徐樹錚無力進攻,而是在等待一批裝備——警察的制服、警棍之類,預備將邊防軍化裝成警察。因為預料曹銳會遁入租界,只有以警察的身分,才能進租界去活捉直系將領。

  西路卻打了很怪的一場仗。邊防軍第一師師長曲同豐、第三師師長陳文運、陸軍部直轄第十五師師長劉詢,都是日本士官出身,與徐樹錚先後同學,進擊之時外號「曲辮子」的曲同豐與劉詢在西,陳文運在東,由琉璃河齊頭推進,過了涿縣到達松林店東至牛駝鎮一線。松林店是京漢路涿縣與高碑店之間的一站,再往南便是吳佩孚「討賊軍」司令部所在地的高碑店。以約三師之眾,加上新式武器,如果一舉南攻,吳佩孚所吹的法螺:「親率三軍,直指北京,驅老段、誅小徐」,立刻就不響了。

  不道段芝貴將總指揮部設在火車上,駐紮長辛店,以麻將消暑,下令前敵三師在松林店掘壕固守。壕溝掘成,大雨傾盆,邊防軍的訓練還算不錯,士兵都在壕中讓雨浸至腰際,堅守不動。派出去的斥候,不斷報告:吳佩孚在大雨中用掛在樹上的軍用電話,在向天津、保定求援。又說:乒乒乓乓的響聲,不過吳佩孚派人在美孚牌火油箱中放爆竹而已。這種械彈兩缺的情況,報到長辛店「定國軍前敵總指揮部」,段芝貴無所行動。反倒是「皇帝不急,急煞太監」,他的秘書長梁鴻志拚命催段芝貴開車南下,到前線親自指揮進攻。可是,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,只說:「稍安毋躁,直軍快不戰而潰了。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