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金色曇花 | 上頁 下頁
一〇二


  「既然他願意讓咱們檢查,不查白不查。查!」

  那密探便轉臉說道:「如果中佐不介意,想請你打開來看一看。」

  「好!」小野寺轉身望著天安門的方向,「風很大。衛兵所在哪裏?」

  「喏!」密探指著城門洞說,「那兒就是。」

  「我們到那裏去開箱子,免得西北風把鈔票吹跑了,發生責任問題。」

  密探覺得他這話似乎有絃外之音,當即譯述給他的首腦聽,並且加上自己的意見:「倘或他說檢查以後,少了多少錢,要咱們賠,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。」

  「對!『矮子肚裏疙瘩多』,這小子,『黃鼠狼給雞拜年,沒安著好心。』咱們不上他的當,叫他走吧!別查了。」

  「不查了。」密探手向城外一伸,「請吧!」

  於是小野寺大模大樣地出了前門,直奔車站。時間是扣準了的,將柳條筐抬上火車,旋即開行,直抵天津,由老龍頭車站轉往大沽口,上了日本輪船「花咲丸」,在船長室將柳條筐打開,徐樹錚面無人色,雙腿由於長時間蜷縮的緣故,已僵硬得無法動彈,按摩了好一陣,方能起立。

  第二天「花咲丸」提前出港,南次郎方始打了個電報給鎌田:「行李己安抵天津。小幡公使前保守秘密。」

  鎌田不理南次郎的叮囑,謁見小幡,率直陳明經過。事已如此,小幡只好急電東京,請求指示處置方針,覆電是應該照會中國政府。

  於是小幡親自擬了一個照會。譯文是:

  「為照會事:收容於本館護衛隊兵營之徐樹錚氏,近來再三請求本公使,停止其保護,擬退出本公使館,曾經本公使切促其反省。茲據護衛隊長報告稱:該氏於十一月十四日之晚,尚確在兵營內。而十五日早晨,即不見其形跡。自係在十四日夜至十五日晨之間,單身逃出該所無疑等語。本公使當日收容該氏,係基於國際之道義,並無他意。當日曾將收容該氏之事實,照會貴國政府在案。茲復將該氏逃出本館之事實,照請貴國政府查照。須至照會者。」

  外交部據請轉報,靳雲鵬便下令大索。徐樹錚的至親好友,都受到騷擾,始終不能發現徐樹錚的蹤跡。衛戍司令王懷慶,只得自請處分。接著貼出佈告,將捉拿徐樹錚的賞格,由大洋五萬元,提高至十萬元。同時,外交部向日本公使館提出一件照會。

  這當然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。至於緝拿禍首,提高賞格,只博得了徐樹錚在「花咲丸」中的一首七律:

  購我頭顱十萬金,真能忌我亦知音。
  閉日大索喧嚴令,側帽清遊放醉吟。
  白日歌沉燕市筑,滄波夢引海舟琴。
  雲天不盡纏綿意,敢負平生報國心。

  雖為逋客,壯志猶存。徐樹錚南下,為作捲土重來之計,因為東南的局勢,有了一番變化,在他看來是有機可乘。

  變化是由於江蘇督軍李純的「自殺」。這個消息,震驚了北京。雙十節那天,李純大宴南京紳商各界,盡醉極歡,隔了兩天,忽然自殺了!這不顯得太過離奇?因此,靳雲鵬派他的親信,就是財政部次長潘復,專程南下,調查內幕——果然有極深的內幕。

  ***

  李純字秀山,天津人,出身北洋武備學堂,由小站淮軍營官,當到新軍第六鎮協統,是吳祿貞的副手。吳祿貞被刺,李純「扶正」。入民國後,鎮改為師,李純便是第六師師長。民國二年癸丑,由宋教仁被刺,及袁世凱違法進行五國大借款而爆發了「二次革命」。袁世凱派馮國璋、李純領兵南下「平亂」。從此,李純在北洋中歸入馮國璋的系統,為「長江三督」的翹楚。

  到得馮國璋以副總統代理大總統,不得不辭江蘇督軍。李純便由江西調江蘇,成為東南重鎮。馮國璋一死,他隱然成為馮系的領導者,與曹錕有分庭抗禮之勢。直皖戰爭他是反段的,所以皖系失敗,「安福」解散,論功行賞,李純也升了官,接替倪嗣沖而為長江巡閱使,緊接著改稱為蘇皖贛巡閱使,職權與清朝的兩江總督相仿。

  其時安福垮臺,王揖唐所充任的南北議和北方總代表,亦為徐世昌明令免除。馮系一向與西南接近,所以北方總代表改派李純擔任,事業如日中天,方當盛時,何以突然自殺?啟人疑竇者在此。

  各方傳言,說李純之死,與他的部下齊燮元有關,此人籍隸天津附近寧河縣,與李純算是小同鄉。他本來是第六師第十二旅旅長,一向為李純所倚重,及至升了第六師師長,關係更加密切,公認為李純的心腹大將。

  但也有人說,齊燮元工於心計,早有取李純而代之的異心。李純死後,秘不發喪,齊燮元佈置了一天,才於十月十二日宣佈「巡師祈望和平統一,自殺以促國人覺悟」,同時公佈了李純的遺書,表示「痛心國事」。而這封遺書,傳說出於偽造。李純有個同鄉,仿他的書法,可以亂真,為齊燮元羅致在幕。李純的遺書,即出於此人的手筆。

  至於齊燮元被懷疑的主要原因是,李純保薦齊燮元,以江寧鎮守使代理江蘇督軍,「懇請中央特簡實授」,並非生前的安排,僅是遺書中的表示。有人認為這是仿照當年李鴻章保薦袁世凱的故事。李鴻章為俄國人所淩逼,病歿北京賢良寺,遺疏中保薦袁世凱,說「環顧海內人材,無出袁世凱之右者」,這實在不是李鴻章的本意,而是他的部屬,如袁世凱的親家周馥等人,在代草遺疏時所加上去的。同樣地,保薦齊燮元,亦非李純的本意。若有此意,為何生前並無表示?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