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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六


  話是冠冕堂皇,其實傾向直系。孫傳芳志不在小,併吞東南,自成局面,在他看來是遲早間事,自然不願以一紙條約,束縛了自己的行動。

  因此,頗有人擔心孫、盧會發生衝突,哪知結果竟出現了「齊盧戰爭」,亦就是江浙戰爭。

  江浙之間為了爭上海這個地盤,積怨已久。民間雖有和平公約,齊燮元卻不惜兵戎相見,終於因為屬於直系的淞滬警察廳長徐國樑被刺,引發了歷時一個月的齊盧戰爭,結果是齊勝盧敗,皖系最後的一股勢力,亦歸於消滅了。

  但盧永祥與張作霖早就有約,聯合討直,所以齊盧之戰爆發以前,盧永祥派他的長子,被稱為「民國四公子」之一的盧小嘉,由奉天駐滬代表、袁世凱的女婿楊毓恂陪同,秘密到瀋陽去活動,希望張作霖派兵入關,作桴鼓之應。

  張「老帥」自第一次三路討直,大敗而歸以後,懷著臥薪嘗膽的心情,整軍經武,將陸軍整編為步兵二十七個旅,騎兵五個旅;成立了海軍和空軍,擁有六艘兵艦、一百二十多架飛機,分編為飛虎、飛龍、飛鷹、飛豹四個大隊,由「少帥」張學良擔任空軍司令。

  最重要的擴充是,強化瀋陽兵工廠,員工用到六千人之多,每年可以製造七十五生的野炮兩百門;一晝夜可出產步槍子彈四十萬發。這一支武力,真所謂「兵精糧足」。新舊兩系的將領,早就躍躍欲試。張「老帥」自然亦想捲土重來,只以不能興無名之師,因而按兵不動,如今既有可以出兵的機會,當然不會放棄。在盧小嘉到瀋陽的第二天,便發表通電回應浙軍,聲明奉軍因受直系壓迫,不能不起而周旋。

  接下來便是調兵遣將,仍舊用「鎮威軍」的名義,也仍舊用楊宇霆為參謀長。下轄六個軍,除第六軍為騎兵以外,其他五個軍都是步兵。最精銳的是第三軍,張學良、郭松齡分任正副軍長,特別配置了一個騎兵旅。

  總司令部設在錦州,以第三軍守山海關,而以第二軍指向熱河朝陽為主攻。這一軍的正副軍長是李景林、張宗昌。出兵以前,由張宗昌發起,與張學良、郭松齡「拜把子」。張宗昌是老二,他向張作霖說:「咱們替老帥打天下,不要地盤,只要老帥多給點兒餉,讓咱們弟兄玩得痛快就行了。」

  九月十五日奉軍入關,吳佩孚卻無動靜。原來瀋陽與洛陽之間的「電報戰」已進行了好些時候。曹錕雖為直系首領,卻不願與奉軍開戰,這不僅因為彼此是兒女親家,主要的是曹錕尚有自知之明,奉軍已非吳下阿蒙,直軍多半不敵,倘或失敗,一千三百多萬做大總統的本錢,全部泡湯,豈不心疼?所以一直採取勸和的態度,使得吳佩孚深為不滿,這時有意冷淡,看曹錕如何?

  眼看「漁陽鼙鼓動地來」,曹錕真的急了,親自擬了個電報,開頭是「百萬火急」,稱呼是:「子玉老弟」,正文是:「你就是我,我就是你,親家親,不如你我親,一切都聽你的。」具名是「小兄錕」。

  吳佩孚大為感動,也大為得意,覆電準九月十七日專車晉京。到了那一天,前門車站,將星雲集。直系大將王懷慶、王承斌,以及馮玉祥都列隊歡迎。車站外面,一直到公府,五步一哨、十步一崗,施行戒嚴,九陌寂寂,紅塵不起,仿佛前清皇帝出警入蹕,從袁世凱以來,從沒有人這麼威風過。

  歡宴席上,曹錕面授吳佩孚為「討逆軍總司令」,節制直系所有兵馬,王承斌為副司令。第二天晚上,吳佩孚在西苑四照堂點兵,派十五師師長彭壽莘為第一軍總司令,帶領直系精銳;吳佩孚本人的第三師,以及第九師、第二十三師,出山海關為進攻的主力。

  第二軍總司令是第十三師師長王懷慶,帶領所部及一部分雜牌部隊,出朝陽進攻遼西走廊。馮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,早經擴編為第十一師,奉派為第三軍總司令,出古北口,經灤平策應第二軍。此外還有一支援軍,雜湊而成,由吳佩孚嫡系的張福來指揮。

  其時馮玉祥由於黃膺白的活動,已懷異志。點將以後,當面向吳佩孚要求先發餉,才能開拔。吳佩孚勃然大怒,厲聲說道:「兵臨城下,不發餉不能打仗,這叫什麼話?別人哪個來要過餉?」

  馮玉祥碰了個大釘子,忍住了。接下來要多撥車輛,以便開拔。吳佩孚批了四十一輛。事後想想,應該加以安撫,便去視察十一師,面致嘉許,而且在馮玉祥面前許了願:只要擊敗奉軍,保他為東三省巡閱使。馮玉祥表面唯唯,心裏冷笑,知道他這話對王承斌也說過。

  大軍陸續出發,馮玉祥為了倒戈方便,將他的部隊儘量拉長,一旦回師,後隊改為前隊,立刻便可攻入北京。直軍傾巢而出,只剩一個裝備很不壞的衛隊旅,但不肯擔任守城門的勤務,由徐永昌的一個城防營警衛九門。這下更加方便了。

  吳佩孚當然是懷著戒心的,急調在河南的張福來,帶領他的基本部隊第二十四師,靳雲鵬的第十四師,以及曹銳、田維勤各部進京,但到了豐台、長辛店及南苑各處就不再往前走了,作用就在防備馮玉祥。

  其時前方直軍失利,第二軍首先失敗,熱河的朝陽、開魯相繼失守。山海關方面,鎮威第一軍、第三軍組成聯軍,以優勢的火力制壓,山海關上九門口等等要隘,先後攻破。但吳佩孚並不著急,因為他自以為還有條奇計:海軍進攻葫蘆島,另以奇兵由海道自營口登陸,直搗瀋陽。奉軍根本之地一失,不能不降。

  不料海軍懶洋洋不起勁,副司令王承斌在古北口又有不穩的消息。而李彥青又不斷在曹錕耳邊絮聒:「怎麼不上前線呢!坐在北京城裏當總司令,我也會當啊!」這話傳到吳佩孚耳朵裏,可真氣得一佛涅槃,二佛升天。

  已決定親臨前方指揮的吳佩孚,恨恨地說了句:「等我回來,非宰掉這兔崽子不可!」隨即坐上專車直馳山海關,隨行的有各國觀戰武官、中外新聞記者一百多人,聲勢浩大,使得吳佩孚不但忘掉了李彥青的可惡,而且陶陶然地遙想「公瑾當年」了。

  「秀才將軍」一到前線,陣腳暫時穩住了,但先前損兵折將已多,勢必非動用援軍不可。馮玉祥在前線按兵不動,待機而動;在後方留守的兩名團長蔣鴻遇、劉汝明,用笨法子在車站數兵車,由雙十節數到十月二十,兵車已漸稀少。而在前方,馮玉祥在西面,對東面激烈的戰況,不甚清楚,直軍總部的消息,說是勝利在望,而由關東軍方面所得的情報,直軍不利。由於說法不一,馮玉祥有些舉棋不定,深怕倒戈一開始,吳佩孚有餘力追擊,那就非被消滅不可,因而頗為苦悶。

  哪知就在此時,參謀長張方嚴來了個催促出擊的電報,其中有一句:「大局轉危為安,賴斯一舉」。馮玉祥恍然大悟,直軍總部所發的戰報,完全靠不住。於是,第二十二旅旅長鹿鍾麟開始「班師」,急行軍一日一夜,走了兩百多里。

  ***

  「大總統,請放心吧!」李彥青手裏拿著一通電報,「前方總反攻了!你老的親家快要跟你討饒了。」

  「唉!打什麼仗?輸了不得了,贏了也煩,又是犒賞,又是升官。我心裏悶得很,找點什麼樂子吧!」

  「曇花快開了!喝酒賞花好了。」李彥青興致勃勃地說,「我長這麼大,還沒有見過曇花。聽說是金色兒的。」

  「哪有金色的花?」曹錕笑道,「開金花,還長金子呢!」

  這樣調笑著,曹錕的心情輕鬆了些。置酒花下,一面閒談,一面守著曇花開放。

  「大總統見過曇花沒有?」

  「沒有。」

  「那就包不定真有金色曇花!」

  曹錕想了一下,點點頭說:「也說不定。就像我,怎麼樣也想不到會當大總統!」

  一語未畢,只聽李彥青大叫:「開了,開了!」

  果然,如向日葵的曇花慢慢開了,其色紅黃,說它是金色亦未嘗不可。

  突然,一聲槍響,曹錕、李彥青都是一驚,回頭看時,一隊纏著「國民軍」臂章的軍隊闖了進來——曹錕被軟禁,李彥青被捕了。當然,金色曇花也萎落了。

  (全書終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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