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劉三秀 | 上頁 下頁


  「黃家豪富,我並沒有打算讓他們養我兒子一輩子。為了我兒子的前程,不能讓他荒廢學業。此所以我不能讓我的兒子入贅。」

  錢敬園的話說得很含蓄。錢萬選入贅到了黃家,岳母寵愛,不加督責;學業自然荒廢。不過這還是新婚燕爾的那兩個月;往遠處去看,黃家只有銅臭,缺少書香,久而久之,錢萬選的氣質會大起變化,有書也不能讀了!那才是最可慮的事。

  這一層道理,鮑五媽自然看不透;不過,她從夾縫中聽出言外之意,當下問道:「錢老爺,你老的意思是,只要不耽誤少爺用功,事情就好商量了?」

  「對了!就是這話。」

  「既然這樣,請錢老爺說個辦法;只要行得通,女家一定照辦。錢老爺,」鮑五媽說,「愛親結親,到底是做親家,不是做冤家。」

  「是啊!」錢太太深深點頭,「人家也沒有故意刁難的道理,無非只有這麼一個女兒,捨不得;天下父母心都一樣的。換了我,也會叫女婿入贅。老爺有甚麼意見,儘管請說。」

  「若說少爺用功,請老爺請一位好先生;黃家也供養得起。」

  「不行!非我自己督教不可。」

  「那麼,請錢老爺十天半個月到親家那裏住兩天,考查少爺的功課,不也很方便嗎?」

  「不好,不好!這不像話。」錢敬園沉吟了好一會說:「這樣,我兒子一個月只能在岳家住十天;其餘二十天回家來住,我好看著他用功,這是頂頂讓步的條件了;如果黃家還不能同意,堅持己見,那就只好退婚了。」

  話已說到盡頭,鮑五媽不必再多說甚麼;將錢敬園的意思,照實轉到黃家。劉三秀認為這也未嘗不可;黃亮功是打小算盤,一個月有二十天不必養女婿,更為贊成。事情就此定局。

  「不過,」劉三秀說,「新郎官入贅之後,總要滿了月才能回家。」

  「那是一定的。」鮑五媽說,「新娘子滿月回門;新郎官當然也一樣。」

  「不,不!不一樣。」劉三秀急忙聲明:「新娘子回門是『雙回門』;新郎官回門是一個人,阿珍是不去的。」

  「是了!」鮑五媽問道:「黃太太還有甚麼話?一起說了,省得我多跑。」

  「這一個在我家住十天的規矩,要行到甚麼時候?」

  「這,我倒沒有問。」

  「妳跟錢老爺說,行這個規矩,是為了新郎官用功;用功是為了應考;等將來中了舉人,這個規矩就用不著了。」

  如果錢萬選能夠中了舉人,接下來便是進京會試,倘能聯捷成了進士,不管名次高低,都有官可做;不論是在京裏,或是「榜下即用」放出來當縣官,都可以自立門戶,無形中便擺脫了贅婿的身分。所以錢萬選一個月在岳家住十天,在「娘家」住二十天的規矩,直到中舉結束為止,是雙方都能接受的一個約定。

  於是擇定吉期辦喜事,黃家的賓客自然不會多;不如錢家來得熱鬧。不過,這在劉三秀意料之中,雖覺怏怏,也只是一時之事。到晚來送入洞房;她關照張媽「聽房」,有何動靜,事後要向她報告。

  第二天一早,張媽去覆命時,劉三秀尚未起床;據說新娘子一夜未曾卸妝,不管新郎官如何搭訕,只是不理,竟是在燈下獨坐了一夜。

  「咦!」劉三秀著急,「這,這是甚麼緣故?」

  「怕羞。」

  「嗐!怎麼這樣子孩子氣。」劉三秀說:「等我來告訴她。」

  夫婦之道,劉三秀原是跟女兒談過的,不過語多含蓄;這天只好再切切實實指點一番。做娘的不大好意思出口;做女兒的更是羞得抬不起頭來。不過到底還是講清楚了;母女倆都有如釋重負之感。

  張媽仍舊奉派「聽房」。下一天來報,新娘子倒是肯與新郎官同床共枕了;不過隱隱約約地又喊又哭又討饒,鬧了一夜。

  「唉!」劉三秀嘆了口氣:「苦了女兒了!不過做女人除非不嫁;要嫁總要經過這一回,也是沒法子的事。」

  到了第三夜一過,張媽的報告又不同了,「好了!」她說,「新娘子笑了。」

  「怎麼?」劉三秀急急問說,「妳仔仔細細講給我聽。」

  「先是談閒天,新郎官問新娘子讀過甚麼書;又問她有些甚麼親戚——」

  劉三秀緊張了:「阿珍怎麼說?」她打斷話問。

  「新娘子說,有兩個舅舅,另外有個表兄,品行不大好。」

  「這是指阿七。」

  「當然。」

  「還說甚麼?」劉三秀說,「有沒有說,阿七不學好,快做『伸手大將軍』了?」

  「沒有。」

  「好!」劉三秀接著又鄭重叮囑,「以後阿七來,不准他進中門,更不可以讓姑爺看見。」

  這是個難題,但張媽只有硬著頭皮,暫且答應:「好!」

  「以後呢?」劉三秀將話題又轉入洞房:「他們還談些甚麼?」

  「我只聽到一句,新郎官說:小姐,時候不早了,請安歇吧!新娘子不響,不過腳步聲聽得出來,是上床了,還聽見放帳鉤的聲音;再下來就是新娘子的笑聲了。」

  「這一來,我放心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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