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劉三秀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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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輕婦女的弓鞋,看得極重,是除了丈夫以外,任何男子碰不得的;而阿七偷藏了這隻弓鞋,便是他蓄意在打黃珍的主意的鐵證。伏在床下,或者意在作賊,饑寒起盜心,猶有可說。如今窮氣未退,色星高照;而且自己也不拿鏡子照一照,癩蛤蟆想吃天鵝肉,其情可惡,萬難饒恕!劉三秀氣極惱極,親自拿鞭子狠狠抽打了阿七一頓,疼得他鬼哭神號,滿地亂滾。 就這時候,劉肇周到了,見此光景,一張臉頓時鐵青。及至聽劉三秀連罵帶怨,說了經過,將兒子恨如切骨;咬牙迸出幾句話來:「這個畜生!我們家十八代祖宗的臉都給你糟蹋了!我沒有別的法子,只有把他丟在河裏餵王八。」 劉三秀看得出來,她二哥這時不是說兩句氣話,是確有置子於死地的決心。真個出了人命,不但於心不忍,而且也脫不得干係;所以不動聲色,關照備飯款待,暗中卻叫張媽將阿七解了縛,給了他兩百銅錢,放他回家。 等劉肇周發覺,急忙趕回家去;拿阿七用鍊子鎖了起來,關在柴房裏,不准給他飯吃,打算活活餓死這個不肖子。劉肇周的妻子,自然不忍;到了夜裏,悄悄把兒子放走,切切叮囑:遠走高飛,再也不要回家;否則,一條小命,定然不保。 阿七也知道父子之情已絕,再回家來,就是自投羅網。不過他沒有遠走高飛,仍舊跟一批小流氓混在一起,偷雞摸狗之餘,只是在胡思亂想,如何放火燒黃家的房子,如何搶劫黃家的財物,如何把阿珍擄了來陪著睡覺? *** 黃亮功死了!是中風;跌了一跤,立刻口眼歪斜,噤不能言,手裏還拿著一本賬簿,記的是那個男僕養豬幾口,重量幾何;那個女僕養雞幾隻,生蛋多少? 劉三秀母女自是哀哀痛哭,買棺發喪,靈堂鋪設得很像樣子,可是沒有一個弔客上門——唯一的例外是劉賡虞,登門一拜,安慰了劉三秀幾句,連杯茶都不擾,便即告辭;他是立身有道的君子,深怕人家誤會他來圖謀黃家的財產,所以遠避嫌疑。 阿七自然也知道了;有個小流氓頗工心計,提醒阿七不要放過機會;密密教了他一套法子,阿七大喜,當即如計而行。 劉三秀做夢也沒有想到,阿七還敢上門;起初聽得靈幃中有人憑棺哭喊:「爹啊!你死得好苦啊!」還以為來了個瘋子,及至細聽,才辨出是阿七的聲音,隨即也就知道他的來意了。 於是,劉三秀先稍稍作了佈置,才在靈堂中現身,冷冷地問道:「你剛才在哭誰?」 「哭我爹。」阿七答說。 「誰是你的爹?」劉三秀厲聲責問:「死者姓黃,你姓劉;有甚麼關係?」 阿七是受了教的;這一問早在意中,便裝出詫異不勝的神情說道:「咦!從小養我,等我成人,幫我娶了老婆,還分給我房子,莫非忘記了?」 「噢!」劉三秀也很利害,立即反詰:「照這樣說,待你很不錯了!你還想甚麼?」 「想分遺產。」阿七亦老實不客氣地道破來意。 「好!」劉三秀面露獰笑,「我分給你!」 說完,使個眼色,左右有四個老媽子,都是不輸男子的中年健婦,圍了上來,捉住阿七的雙臂,在他腋下一托,臨空提了起來;然後同時放手,只聽砰然大響,將阿七結結實實摔在地上。 幸虧這間屋子是鋪了地板的,不曾摔傷,但也夠受的了!阿七吃了虧要報復,無賴手段,不顧一切;有個老媽子則是好意去扶他一把,那知他伸出手來就去抓人家的奶子。 這一著很管用;四個老媽子都有戒心,退縮不前,口中當然在罵,但罵不過阿七。 「劉三秀,妳沒良心忘本!」阿七跳腳罵道:「黃亮功的不義之財,妳不拿出來給娘家人用;要留著倒貼野老公是不是?」 劉三秀勃然大怒,順手撿起老媽子帶進來的捶衣服的棒槌,迎頭痛擊,阿七看眾寡不敵,無法還手,只有抱頭鼠竄。 「劉三秀,妳當心!」阿七逃到院子裏,揚臉喊道:「君子報仇,三年不晚!」 劉三秀知道,這不是他自己為自己遮羞的門面話;姑姪之間已結下了深仇大恨,非得有所防備不可。 默默盤算了好一會,劉三秀派人去買了十幾面鑼;將所有的男僕都喚齊了說道:「這個畜生一定會勾結了壞人來。你們一到天黑,分成兩班;每人拿一面鑼,守在外面。一有動靜,大家敲鑼。」 黃家的男僕,一向都服主婦;從黃亮功一死,劉三秀蠲除了好多「虐政」,越發感激。所以此時齊聲應諾,自己商量著,分成兩班,每夜在子末丑初,交接警戒。 到得第五天半夜裏,劉三秀聽得屋上瓦響,知道阿七勾了人來了;便悄悄喊醒張媽,持一面鑼出後門,「噹」,地一聲,四方響應。阿七是帶了四個人來的,一聽鳴鑼聚眾,大驚失色;用黑道上的切口,喊得一聲:「風緊!扯!」立刻四散逃走。 於是男女傭僕聚集在一起,相顧稱慶;劉三秀卻大搖其頭,「還早得很呢!」她說:「還會來。」 然則如何防備呢?有人指出。原來那種「敲山震虎」的辦法,只能騙得一時,既已為人識破,不宜重施故技。 「不要緊!」劉三秀胸有成竹,帶著得力的男僕,巡行全宅,在通往內室的必經之路上,挖下幾個坑,坑中灌水,上面鋪設浮板。又相準了地方,在牆上打下幾個洞,洞內置石灰,石灰後面是一具風箱。這樣佈置停當,仍舊派人守夜,通宵巡邏。 有一天夜裏,月黑風高,阿七果然捲土重來了。這次來了一船的人,總有十七、八個;船到黃家後面的水門,先派人翻圍牆進去開了門,方始一湧而入;阿七領頭作嚮導,右手拿一把鋼刀、左手執一支火把,奮勇當先,直奔劉三秀母女臥室。緊跟在他身後的是這一夥強盜的首腦,外號「花和尚」,已久垂涎劉三秀,急於一親芳澤,所以當商量應該先在何處動手時,他手下有好些人主張先搶庫房,而「花和尚」堅持直撲內室。阿七贊成他的決定,而且慫恿「花和尚」,一見劉三秀先糟蹋了她的身子,再作道理。 就在「花和尚」一心想著冶豔入骨的劉三秀,歸入懷抱的滋味時,忽然聽得阿七大喊:「不好!」隨即「撲通」一聲,眼前發黑,阿七手中的火把看不見了。 「怎麼?」一言未畢,「花和尚」腳下一軟,也是「撲通」一聲,掉在水坑裏。 其時劉三秀已經悄悄起身,親自持著一面小鑼,發號施令。看看是時候了,一棒鑼響,風箱一齊抽動,搧起一陣陣、白茫茫的石灰,入眼痛不可當。這一夥強盜知道中了主人家的埋伏,丟下手中的傢伙,奪門而出;連船都顧不得要,各自覓路逃走。 於是劉三秀吩咐點燈;叫人從水坑裏將阿七跟「花和尚」拖了出來,先綑結實了再說。 「你叫甚麼名字?」劉三秀問「花和尚」。 「妳不要問我,算我倒楣就是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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