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劉三秀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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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這回答,便知道這施姓婦人,甘願入選了。滿洲太太便又問第二個。 「我娘家姓顧,夫家姓唐。有個兒子,剛剛週歲,不能沒有娘。請老太太放我回去吧!」 「妳放心,」滿洲太太說:「妳的兒子不愁沒有人帶。不過,我還是放妳回去。」這個婦人楞住了。她也跟姓吳的一樣,甘心入選;說「兒子週歲,不能沒有娘」,亦只是故作姿態;卻不道弄巧成拙,話既收不回來,只好怏怏然讓二太太把她帶了出去。 「妳們都聽見她的聲音了。」 滿洲太太說:「她的聲音不好,太尖!」 原來被摒是為此緣故。劉三秀默識於心,在對答時,故意裝出很難聽的聲音;希望因此落選,便可回家。 「妹妹!」滿洲太太摸著她的臉笑道:「妳別跟我玩兒假的;妳的聲音我早就聽見了,何苦憋著嗓子說話,多難受啊!」 劉三秀被人識破玄虛,不好意思再說下去;窘然一笑,卻更顯嫵媚。 「大家都不要動!」滿洲太太站起來說:「我看看妳們的腳。」 這一說,四個人不約而同地雙足往後縮,越發深藏在裙幅之內。這滿洲太太本是漢人,不過她父親早在三十多年前,清太祖努爾哈赤剛起兵時,便已投到滿洲,所以她的生活起居,與旗人無異,但漢人的風俗習慣,卻一直未忘。漢人的大家婦女,最重的一雙腳,保護得異常週密,深藏在裙幅之下,講究坐不露趾;一聽說有人要看她的腳,不自覺地就會往後縮,這正就是行止端莊的證明。滿洲太太故意說這一聲,也就是借此試驗;而試驗的結果是可以令人滿意的。 「我可要放肆了!」她含笑說道:「不過,也只有這樣才能見真才。」 一面說,一面順手揭起劉三秀的裙子,伸出手去量她弓鞋的長度;用拇指和中指一比,舉起手來端詳了一下,笑意更濃了。 「真正三寸金蓮!難得,難得!」 劉三秀心裏奇怪:這滿洲太太來選美,自然是為親貴來物色姬妾;滿洲太太都是大腳,何以跟漢人一樣,會重視「三寸金蓮」,豈不可怪! 疑團未釋,滿洲太太已經量遍了四個人的弓鞋;向二太太不斷地說:「塞楞,塞楞!」 「塞楞是滿洲話,好得不得了的意思。」二太太向四個人解釋。 「雅海沁兀律罕!」滿洲太太又對二太太說。 「滿洲太太吩咐,」二太太作翻譯:「有丫頭的,都可以跟了去。」 「到那裏去?」劉三秀問。 「到王府啊!」二太太說,「王府的側福晉,跟漢人姨太太是不一樣的。」 聽得這句話,四個人之中倒有三個喜動顏色;只有劉三秀不作聲。 「大家去收拾東西吧!」二太太又說,「其實,隨身那點東西,帶不帶都無所謂。到了王府,甚麼好東西沒有?」 聽得這話,那喜動顏色的三個人便都不動了;只等二太太將她們的侍婢帶了來便待動身;餘下的衣物,自然是送給二太太了。 劉三秀卻不然,要去收拾她自己的東西。二太太特獻殷勤,要替她去找張媽;劉三秀很客氣地說:「多謝!不敢勞駕,還是我自己去。」 等她一站起身來,滿洲太太努一努嘴;二太太會意,立刻跟了過去,口中說著客氣話,暗地裏存著戒心。因為她也看出來了,四美之中唯有這個劉三秀並不貪圖富貴;而且性情剛烈,怕她會私下尋了短見,所以寸步不離地監視著。 劉三秀倒不是想尋短見,是有幾句不能為外人道的要緊話,囑咐張媽——劉三秀想告訴張媽,決定求滿洲太太把她送回去,告訴黃珍,勿以母為念!當然,如果能設法把她救回家,是件求之不得的事;不過,劉三秀自己也知道,這是個過奢的奢望。 只為二太太緊緊跟著,這番私話,無從出口;只好翻然變計,把張媽帶到身邊再說。 到得快上轎時,有人問道:「到底是要到那裏去啊?」 「行轅。」滿洲太太答說:「順承郡王的行轅。」 「這位王爺是皇子新封的,今年才三十歲。」二太太湊著趣說:「妳們四位,真正好福氣!」 她的話對了一半;錯了一半。順承郡王才三十歲,本是多羅貝勒,最近才晉封為郡王。可是,他不是皇子;是王子——禮親王代善。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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