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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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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至情無文,」劉三秀說,「寫家信何必這麼費推敲?」 「有些話不便明說,所以寫得慢了。」 「是那些話不便明說呢?」 「回頭跟妳談。」 聽得這麼說,劉三秀不便再問;也幫不上忙,因為不知道她的情形,無法為她作任何建議。 信都寫好了。滿洲太太預先關照,不能封口,當然是要檢查以後才能發出去;四天以後,消息陸續來了,有的信已送到;有的要看的人也來了。但有兩個人的信送不到;劉三秀即是兩居其一。 「怎麼?」她大驚失色,「信會送不到?」 「是的。直塘錢家的人,都逃難去了。」 「逃難?」 「不錯,逃難。」漢洲太太說,「李成棟的部下,有一批人逃走了;一路逃,一路搶,經過直塘;當地逃難的人很多。」 這個消息使得劉三秀心膽俱裂,但亦不無疑惑,她向滿洲太太要求,找來送信的人,要當面問一問他。 滿洲太太起先不肯。因為選中了這四美在她是一件非常得意的事;為了表示四美身分的貴重,深藏於密,王府屬下的將官侍衛,都無法一窺艷影,送信的只是一個八品小官,官名叫做「筆帖式」,是旗營中司筆札、供奔走的文員,微末小吏,何能召入花園? 但禁不住劉三秀一再央求,滿洲太太不能不勉強應允;只是定下一重限制,接見之際,須用竹簾阻隔。 這倒無所謂,劉三秀立即同意。於是將那名筆帖式找了來;劉三秀在廳中臨門而坐;那人站在階前,隔著垂在門上的竹簾,由於裏暗外明,所以劉三秀看得到階前,而階前之人卻無法仰望顏色。 「請問,你叫甚麼名字?」她問,「幹的甚麼職司?」 「我叫桑古利。八品筆帖式。」 「你怎麼是江南口音?」 「我本來就是常州府的人,投旗以後,改了名字。本姓楊,行三。」 「那,我仍舊叫你楊三爺好了,」劉三秀問道:「請你把直塘送信的情形,跟我說一說。」 「直塘百姓,聽說李成棟的兵,一路又燒又搶,都嚇得逃走了。」楊三答說,「直塘姓錢,比較有身分的,一共有三家,兩家本地人;一家是從松江遷了去的——」 「不錯,就是松江遷去的那一家;人口很多,不至於逃得一個不剩吧?」 「那,那我就不知道了。」楊三答說,「信上寫的錢萬選,沒有找到。」 「錢萬選的妻子,就是我的女兒,當然也一起逃了?」 「不知道。」 「錢萬選的父親錢敬園呢,也逃走了?」 「我沒有問。」 「難道,錢家真的一個人都沒有?」 「也,也不能說沒有人。」 一聽這話,劉三秀急忙追問:「你遇到的是誰?」 「我不知道。一個中年人,穿著像底下人,大概是看門的。」 「喔,他沒有說,錢萬選逃到那裏去了?」 「我問了,他說逃難那裏會有準地方?」 這話倒也有道理;劉三秀想了一下又問:「直塘到底搶了沒有呢?」 「搶了!」 「錢家怎麼樣?」劉三秀心痛夫家的積聚,急急問說,「是不是也被搶了?」 「我沒有問。」 「看樣子呢?」 「看不出來。」 問了半天,不得要領;劉三秀大為失望,只好就此結束。等楊三去了,從頭細想,覺得事有蹊蹺。 「你剛才總聽到了吧,」劉三秀問張媽,「他的話,我看靠不住,毛病很多。」 「是啊,一問三不知;竟不知道他是幹甚麼去的?」張媽也覺楊三的話不盡不實;不過她也有相反的困惑,「他為甚麼要這樣子?於他有甚麼好處呢?」 劉三秀無法回答;只覺得張媽的疑問,暫時可以不理,為今之計還是要設法打探實情才是當務之急。 *** 其實,張媽的疑問,倒是抓住了癥結。楊三為甚麼要這樣子呢?上命差遣,辦得不妥,掉腦袋也是毫不足怪的事;若非於他有極大的好處,他敢冒此大不韙嗎? 原來楊三未投旗以前,也是個「白天吃太陽、黑夜吃月亮」的腳色;不過,他認得幾個字,穿上一件長衫,跟「破靴黨」混在一走,若說打架動粗他不敢上前;甚麼「裝準頭」、「吃講茶」,哄嚇詐騙,他卻在行得很。這一次奉到送信的差使,本意只是向受信的人家,需索幾兩銀子酬勞,於願足矣!不意一到常熟,遇見以前在一起混的朋友,閒談之間,問起直塘錢家,得知了一件聞所未聞的奇事。 「這錢萬選,不是本地人。」楊三的朋友,外號「油流鬼」的說,「他家是松江搬來的,走了一步賊運。料不到他跟滿洲王府都有關係!老三,你倒說,王府裏會甚麼人送信給錢萬選?」 「不是王府裏的人,是錢萬選的親戚,好像姓劉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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