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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


  一聽這話,油流鬼的雙眼睜得好大,沉吟了好一會,剛要開口,忽然警覺,仔細地向四面看看,彷彿深怕有人在偷聽似地。

  「怎麼回事?你的樣子好怪。」

  「我問你,你知不知到錢萬選這個親戚是甚麼人?」

  「我怎麼知道!」

  「是他的丈母娘。」

  「你開玩笑了!」楊三笑道:「王府裏接受了李成棟那裏擄來的一批婆娘;來個女總管滿洲太太,替王爺來選個年輕貌美的,去陪著睡覺。一選二選,三選四選,選中人家的丈母娘?發瘋了!」

  「你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錢萬選的丈母娘叫劉三秀,天生的尤物,雖說做了丈母娘,今年也不過三十初頭。」油流鬼問道:「你有沒有見過?」

  「沒有。」

  「那就難怪了!如果你見過,包你晚上睡在床上也會想。」油流鬼又說:「我也聽說,劉三秀先是因為她的外甥勾結了李成棟的部下去搶,那曉得一打開來看,這也空空,那也空空,一把火燒了她家的房子,把她也搶走了。現在聽你說,王府接收了李成棟的一批婆娘;劉三秀當然也在內,當然也會入選,不要說三選四選,那怕千選萬選,到頭來一定還是選中她!」

  「原來是這麼一回事!」楊三想一想問道:「不過,我不懂你為甚麼一聽說是她,神氣大變,好像出了件不得了的事,為甚麼?」

  「老三,」油流鬼反問一句:「你想不想發財?」

  「這話問得多餘,世界上還有不想發財的人?」

  「那好!我跟你說吧,你身上那封送給錢萬選的信,說不定就會讓你發大財。走!我跟你另外找個地方細談。」

  油流鬼將他帶回家,一面喝酒,一面拿劉三秀的身世,從嫁到大橋黃家,一直到移居婿家的經過,源源本本都告訴了楊三。

  「有這樣的奇事,」楊三還有些不甚相信,「你是怎麼知道的呢?」

  「就是她的外甥阿七告訴我的。不過他不知道劉三秀已經為了避他,要搬到直塘錢家,跟女兒女婿一起過日子,以致於勾結了李成棟的部下,竟撲了個空,把一條命都送掉了。」

  「這就不對了!」楊三又問:「既然阿七不知道劉三秀要搬家,撲了個空,把命都送掉!那麼後半段的情形,你怎麼知道的呢?」

  「我不會去打聽?劉三秀家有個男僕人,是我的遠房親戚;後半段,我是從他那裏問出來的。」油流鬼質問似地說:「莫非你當我在騙你?」

  「不是,不是!你不要誤會。」楊三急忙解釋,「我因為這件事關係太大,不能不問問清楚。好,現在你老兄說,應該怎麼下手?」

  「你先把信拿出來,我們打開看看;看劉三秀怎麼說,才好對症下藥。」

  楊三考慮了一下,決定和油流鬼合夥去謀財。於是將劉三秀的信取了出來;封口上噴了燒酒,潤溼透了,才用一把薄刃小刀,很小心地揭了開來,抽出信箋,共是兩張,很好的一筆簪花小楷。

  信上的稱呼是:「選婿、珍女如晤」,第一句話就是「母將死矣!」以下先敘被盜經過,與油流鬼所說,大致相同。

  第二段就談到被擄到松江,如何與李成棟的母親投緣,以為轉禍為福,不但可以回家團聚,而且結了乾親,從此可「託庇軍門」,不道禍總是禍,竟有突然被沒入官的劇變。以下談到如何被選,將充「滿洲王爺」下陳。她說:「母已三十有五,不特居孀,且將有孫,何可蒙此其辱?有死而已!所以不即自裁者,只為欲得愛女一面,有極要緊之言語相告。」

  「這所謂『有極要緊之言語相告』,就是黃家那筆極大的家資。」油流鬼說,「劉三秀的心思細極、巧極;那些金銀財寶,藏在那裏,據說連她女兒都不知道,所以要當面說明。不過,這話我不大相信。」

  楊三這時信心大增,點點頭答道:「等我看完再說。」

  再看下去就是最後一段,囑咐女兒、女婿,立刻摒擋上路;到了江寧,直投王府,道明身分,要見「滿洲太太」,母女即可見面。

  「信看完了,你說,怎麼辦?機會是好機會,不過,做起來好像不容易。」

  「沒有甚麼不容易!我們慢慢商量起來;總有辦法。」油流鬼說,「我初步已經有了一個腹案了。」

  同惡相濟,兩個人的想法在根本上是一致的,都覺得應該在劉三秀的這封信上打主意。只要信上說明,能籌得一筆鉅款,即可「贖身」;黃珍一定會盡力去張羅。

  「其實不必費力去張羅。大橋黃家之殷實,你是常州人不大知道,我可清楚的很。」油流鬼緊接著說:「劉三秀不管把金銀財寶藏在甚麼地方,反正已經到了錢家,那是毫無疑問的;自己家裏的東西,還會找不出來?何況金元寶、銀元寶又不是小小的首飾,容易隱藏!說不定就是此刻,她女兒已經把東西找到了;不過找不到路子,有錢也不能把她的親娘『買』回來。你想,老三,你這一上門,她不是求之不得,要多少,有多少!」

  這一番如銀瓶瀉水,汩汩而出,流暢非凡的話,聽得楊三喜心翻倒;但一轉念間,心又冷了,「想是想得好,可惜劉三秀的信上,話說得死死地,騙不倒人家!」他搖搖頭說,「你的法子沒有用!」

  「沒有用?」油流鬼彷彿有些氣惱了,「只有你這個死腦筋,才會說我的想法沒有用。有現成的筆跡在這裏,信不會假造一封?」

  「啊,啊!」楊三使勁將自己的前額拍了一巴掌,「一言驚醒夢中人!我真是死腦筋。」

  由此開始,設計便很順利了。造假信由油流鬼負責,但需要時間;而楊三奉令限期覆命,無法久等,所以決定先在劉三秀面前造作一番假話,將事情延宕了下來再說。

  「好得李成棟的『子弟兵』,不甘心受旗人的管轄,確是有些人經過直塘出了海;直塘也有些人逃過難。就拿這個理由去搪塞劉三秀,又有何不可?」

  真的!並無不可。經過考慮以後,楊三問道:「假信甚麼時候可以造好?」

  「一時三刻不行;但也用不著十天半個月。等你從江寧回來就差不多了。」

  「好!」楊三將劉三秀的信遞了過去;但當油流鬼伸手來接時,他又將手縮了回來。

  「怎麼?」油流鬼問:「你還有甚麼不放心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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