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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


  一本清冊編成功了,不過只是草稿。

  「我看應該謄一本清冊出來。」劉肇周從容說道:「你們賢昆仲兩位偏勞吧;我有點餓了,要去找點東西吃。」

  說完,揚長而去;出了連陞客棧一看,夜靜更深,遠處卻有燈火,昏黃燈暈下,白氣濛濛,一望而知是餛飩擔正在揭鍋蓋。

  劉肇周決定也去吃一碗餛飩;為了讓油流鬼容易發覺,他故意走在路中,而且掉臂而行,兩條膀子一甩一甩地,姿態頗為觸目。

  果然,走不多遠,便發覺有人在他身後拉了一把;回頭看時,正是油流鬼。

  「劉二爺,」油流鬼低聲說道:「我有一大筆錢來送給你。」

  就說這句話,劉肇周乖乖的跟著油流鬼走路。他投宿的客棧,與連陞客棧只是一街之隔,獨院偏屋,極其清靜,可以放心大膽地談機密。

  「劉二爺,我首先要告訴你一件事,你或者不肯相信,不過我有證據。」

  「喔!」劉肇周問:「甚麼事我不會相信。」

  「令妹的那封信,一半真一半假。」

  「這——」劉肇周大為困惑,搔著花白短髮說;「這就真的不能相信了,真是真,假是假,何謂一半真,一半假。」

  「鑼不打不響,話不說不明。劉二爺,令妹確有這麼一封信,不過其中有一段話,是我跟楊三添上去的。」

  「那一段?」

  「最後一段,滿洲太太要兩萬銀子的珠寶,答應可以把令妹放出來。」

  「那,那麼真的那一段呢?」

  「先不必談真的。」油流鬼看他仍然是異常困惑的神氣,便指引他將心思集中,「我們只談假的好了。」

  「對了!你們造假是為了甚麼呢?」

  「當然是想吞沒這一箱珠寶。」油流鬼將原來的計劃,約略說了一遍。

  劉肇周有些將信將疑,他覺得楊三既是王府中人,何敢出此大膽的行動,莫非真的不要命了?

  油流鬼並不知道他心裏的想法,但從他的神態看得出來,頗有懷疑,於是將證據拿了出來。

  「劉二爺,你看過令妹的信沒有?」

  「看過。」

  「那是仿造的。」油流鬼說,「信是封了口的,送信的人當然不知道內容;可是楊三知道,我也知道。」

  接著,油流鬼便一面想,一面背誦那封信;與劉肇周所看到的完全相同,其中有些令人印象特深的句子,更是隻字無誤。

  「我相信了。」劉肇周不等他背完就說,「陳五爺——」

  「敝姓尤。」油流鬼說,「不過在目前,劉二爺仍舊當我是陳五爺好了。」

  「原來你的姓名也是假的。你,」劉肇周問到最要緊的一句話,「告訴我這番內幕真情,是為了甚麼?」

  「是為了便宜不落外方。」陳五說道:「這個法子是我想出來的,信也是我託人去假造的,如今看起來要給楊三跟王府裏的人吃光,我姓尤的為誰辛苦為誰忙?想想實在不大甘心。阿七跟我是弟兄,劉二爺就是我的長輩,所以我把這件事的內幕,和盤托出,劉二爺,你總信得過我的心吧?」

  「是,是,」劉肇周拱拱手說:「承情不盡。陳五爺,我聽你的;你說怎麼做,我就怎麼做。」

  「我想我們可以照方吃炒肉,不過應先下手為強。」

  於是油流鬼將如何裏應外合的步驟,細細告知了劉肇周;約定各自照計行事,財物到手,回到常熟再分。油流鬼很坦誠的說,倘或他昧心私吞,反正全盤內幕都在劉肇周肚子裏,只要向官府揭發了,不但他的性命不保;余三亦無法在江寧立足,所以他絕不會看不清利害關係,做出任何損人而不利己的事來。

  這話表面上聽來很在理上;而況除此之外,別無保證,劉肇周心裏在想,成固最妙,就是落空了亦於己無損,不妨冒一次險。

  等分了手,劉肇周回到連陞棧;錢家弟兄已經歸寢,不必驚動,他是住在另一個院子裏,管自己悄悄回屋,在燈下又將油流鬼所說的情形,從頭細想了一遍,覺得並無不妥,方始倒頭睡下。

  這一夜有事在心,自然不曾睡好;加以客棧裏一過半夜,趕早路的人就起身了,搬行李、牽牲口,喧嚷嘈雜,無法睡得安穩,因而早早起身,坐以達旦,卻特意不去看錢家弟兄,要等他們來通知。

  大概剛交辰時,錢萬成著人來請了,「二舅,」他說,「天剛亮,那個姓陳的來了——」

  「那個姓陳的?」劉肇周故意裝糊塗,插嘴進去問。

  「喏,就是那個楊三爺的夥計。」

  「喔,他來幹甚麼?」

  「他說,楊三爺今天上午有差使,不能赴約;如果清單已經開好了,就讓他帶去。怎麼個情形,午前他來通知。」

  「那,茶館裏不必去了?」

  「是的,我已經把清單交給他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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