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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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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蘇少爺,」滿洲太太問道:「看你的服飾是進過學的?」 中了秀才稱為「進學」;陳秀才不好意思地回答說:「學是進了;不過是不值錢的武秀才。」 「誰說武秀才不值錢?」滿洲太太立即接口,「如今天下還沒有完全平定,南征北討,會武的才容易立功勞。王爺過幾天就要回江寧了;蘇少爺,你來見見他,包你有大造化!」 「多謝滿洲太太!」蘇連芳說,「我這個兄弟不大懂事,見了王爺,錯了規矩就不好了。」 「錯不了!」滿洲太太說,「再說,既是至親,規矩錯一點也不要緊;王爺的脾氣是極好的。」 蘇連芳與陳秀才都不作聲;兩個人心裏都很急,難得見一次面,有多少要緊話不能說,卻在這裏聊閒天,眼看良機消逝,心何能甘! 滿洲太太卻不願讓場面冷落,沒話找話地問:「蘇少爺耽在那裏?」 「我住在聚賢客棧。」 話一出口,陳秀才便即失悔,不該透露行蹤。但也虧得說了實話;因為滿洲太太當即命人通知承辦庶務的官員,到聚賢客棧去招呼,替陳秀才換最好的房,所有的食宿費用,都歸王府開支。倘或他是捏造住處,一問並無其人,豈不惹人動疑? 「蘇少爺,」滿洲太太又說:「既然來了!就在江寧多住些日子,等見了王爺再回去。」 「是!我本來也很想見一見王爺,不過,怕家母不放心;還是想先回去一趟。」 「其實,很可以把你家老太太接了來,看看女兒。至於舟車轎馬,都不用你費心;我會派人去接。」 照道理說,這是一件好事,他們「姊弟」二人應該喜形於色;但表情完全不對,笑容亦很勉強,陳秀才只這樣答說:「多謝滿洲太太關照,等我回去稟告了家母再說。」 滿洲太太口雖不言,心裏越發起疑;陳秀才亦覺得情勢很不對勁,心中一動,決定結束這場談話。 「姊姊,」他說,「二表姊很惦記妳。」 蘇連芳知道有花樣來了,便附和著說:「是啊,我也好想她。」 「那妳更應該寫信給她。」陳秀才說:「她搬家了,新地址很嚕囌,怕妳記不住;我替妳寫下來。」 「噢!」滿洲太太好意地說:「我找人拿筆硯來。」 「多謝!多謝!我有。」 陳秀才從隨身攜帶的皮護書中,取出一張玉版宣的箋紙,拔開水筆的銅帽,寫下地址,隨手將紙摺好,遞了給蘇連芳。 大事告一段落,無須逗留;陳秀才隨即告辭,道是第一次到江寧來,打算尋幽訪勝,訪訪六朝古蹟,然後回鄉。臨走以前還會來辭行。 等他一走,蘇連芳急於要去看那張藏著秘密的信紙;卻不知滿洲太太早已動了疑心。她心裏在想,蘇連芳如果要寫信給親戚,很可能附在家書之中轉送,何必另外留下地址?因此,密密關照,格外留意她的行動。於是,蘇連芳如何悄悄用火烘烤那張信紙;如何仔細看完,隨即將信焚燬的情形,很快地傳到了滿洲太太耳中。 這當然不便直接向蘇連芳去追問,問了她也不會說實話,徒然打草驚蛇而已,因此,滿洲太太決定從她「弟弟」身上下手,將黑都統找了來,有所叮囑。 「蘇美人的弟弟,是個武秀才,住在聚賢客棧。」她說:「你派人掇住他。」 「是!我馬上就派。」 「要派很妥當的人,要很秘密,不能讓本人知道,只看他每天做些甚麼事情,到了那些地方,報來給我就好了。」 「那容易。」黑都統說,「我每天一早來報告。」 第二天他來報告,聚賢客棧確實有這麼一個人,名叫蘇連勝——是陳秀才的化名——他因為是王府招待的賓客,聚賢客棧對他很客氣,經常派夥計到他屋子裏侍候,問他要些甚麼?但蘇連勝似乎不願人去打擾,關照夥計,無事不必叩門。一個人在屋子裏待了一整天。 「待在屋子裏幹甚麼呢?」滿洲太太問。 「門窗緊閉,不容易看得見;似乎在屋子裏寫信。」 「寫信也不至於寫一整天啊!」滿洲太太心想,蘇連勝不是說要尋幽探勝,訪訪古蹟,何以閉門不出?顯見得其中必有蹊蹺。 再下一天黑都統來報告,蘇連勝出門了,是到水西門的船埠頭,只見他不斷進出船行,似乎是要雇船。 「那末雇定了沒有呢?」 「不知道,只知道他在其中的一家待了好些時候。」黑都統說,「我已經派人專門盯住那一家船行。不過沒有妳老人家吩咐,不便貿然去問。」 「你幹得好。」滿洲太太說,「要怎麼去問,我到時候會告訴你。以後也不必每天上午來,有事隨時來告訴我;沒有事就不必來!」 滿洲太太默默在盤算,疑團應該到了快揭曉的時候了。如果蘇秀才決定買舟回鄉,一定會來辭行;否則就要好好探索他此來的動機何在?同時她也決定,如果發現了甚麼陰謀,必須斷然處置,倘非如此,將有層出不窮的意外事故。 到了下午,不見蘇秀才來辭行,反是黑都統又來面報,說蘇連勝從午前便到了那家船行;逗留了兩個時辰之久,方始離去,其故可思。 「倘若只是雇船回家,用不著費那麼大的功夫。看起來是商量一件很麻煩的事。」黑都統說:「我想請妳老太太的示下,該不該動手?」 「事情可真是要弄個明白了。」滿洲太太說:「這個蘇秀才的言行不符。他說他要在江寧好好逛一逛,可是除了那家船行,那兒也沒去;可見得是在撒謊。」 「是啊!他為甚麼要撒謊呢?只有把他抓來問一問。」 「不!不!先不能抓他。」滿洲太太說:「你要動手,也得從船行下手。」 「是,是!老太太見得極明。」 「這件事,你那裏的人最好不要出面,免得打草驚蛇;找地方官就可以了。」 黑都統依照指示,立即派人去找江寧知縣。知縣是七品官兒,都統戴紅頂子,是一品大員;所以找知縣來議事,稱為「傳見」。江寧知縣姓黃,很會做官;見了黑都統先磕頭,後請安,滿面堆歡地動問:「大人有甚麼吩咐?」 「有樁差使是王府裏交下來的。黃大老爺不是外人,我不妨跟你實說。」黑都統將蘇連芳、蘇連勝「姊弟」相會的情形,盡所知都告訴了他;然後轉達了滿洲太太的指示。 黃知縣聽了個起頭就明白了,因為這幾年妻離子散的人,為求骨肉重聚,不惜行險僥倖,想出種種奇奇怪怪的花樣,在他是看得太多了。 不過,他還是很細心地聽黑都統講完,想一想答說:「大人,這件案子不難處置;難的是要風聲一點不外露。若說王府的眷屬有私自潛逃的企圖,這話傳出去可不大好聽。」 「不錯,不錯!」黑都統拍著黃知縣的背說:「黃大老爺你真行。」 「大人太誇獎了。」黃知縣又說,「不過卑職還有句話,想請大人轉陳滿洲太太。」 「你說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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