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劉三秀 | 上頁 下頁 |
| 七九 |
|
|
|
汝母命衰,失身沙叱利;孽非自作,叫天何辜?我生平不作短氣語,今且欲出諸口,不勝忸怩;而不得不為汝言之者,母子本是一體,又汝是黃氏一脈,責無可辭,故為汝聊白吾意。 汝父生前,實未嘗與我有一語忤;夫婦之私,逾於常格。汝無弟兄,黃氏奉祀無人,母所耿耿;為今之計,莫為訪立本宗為嗣,分予萬金,俾嗣子成家立業,綿其血食,一以盡生者之心,一以安死者之魄。善體吾衷,是誠望汝。 又二監乃先朝內臣歸旗者,須加禮款待:別時將我所存元寶二錠贐之,亦使此輩知汝非寒儉家兒也。 珍珠十顆,可為甥兒帽飾,京樓手鐲一副,欲汝佩之,如見汝母耳。 兩舅氏暨夫婿,余情耿耿不及細訴;非不欲訴,言之醜也。吁嗟!珍兒,而今而後,吾不能依汝以居矣!夫復何言? *** 那知就在陳劉兩太監啣命到常熟投書的第三天,錢萬選到了江寧,同行的還有兩劉——劉賡虞、劉肇周。帖子一投進來,劉三秀既驚且喜,傳話在花廳相見。 一見了面,劉三秀只抓住女婿的雙臂,眼望著兩個哥哥,熱淚盈眶,隻字不出。 劉肇周比較沉著,「三妹!」他說,「妳別哭!骨肉完聚,是樁喜事;妳有甚麼苦楚,不妨慢慢說。」 就在這時候,有王府的「包衣」侍婢來獻茶,都很恭敬地請了安,稱錢萬選是「姑爺」;管二劉叫「舅爺」。劉賡虞聽不懂「京片子」;劉肇周卻聽出來了,知道劉三秀已經降志相從了。 因此,他就不問劉三秀的情形,只談家鄉與親戚故舊;錢萬選便只說阿珍如何想念母親。劉賡虞幾乎不曾說話;倒是劉三秀,殷殷問起,「大嫂」、「姪兒」的近況。但劉賡虞卻始終無法開口問一問,劉三秀如今到底是何身分。 錢萬選是晚輩,當然更不便動問。他幾次想提到盜案,都為劉肇周搶先打斷;整個場面,都在他控制之下,把他想瞞住的事都瞞住了。 談到黃昏,三人告辭;自有王府的執事招待,宿處華美,飲食豐腴,劉肇周大為得意;劉賡虞卻狐疑滿腹,終於忍不住將劉肇周拉到一邊,探問究竟。 「你看,三妹是不是失節了?」 劉肇周毫不在乎地答說:「她身在王府,還有甚麼好說的!」 「甚麼!」劉賡虞氣得鬍子亂動,「我們劉家沒有二嫁之女!」 於是連晚飯都不想吃,一個人在燈下寫信大罵劉三秀,等劉肇周酒醉飯飽,想找長兄去聊聊閒天,只見他神色凜然,不由得一愣。 「大哥,」他問,「你莫非還真的動氣?」 「豈止動氣?我明天就回常熟。」劉賡虞將封緘完固的一封信交了出去,「你把我的信交給三秀。」 「大舅,大舅!」錢萬選也知道了這件事,趕緊相勸,「有話好說;不必如此。」 「我不認你岳母是同胞手足,還有甚麼好說的?」 任憑錢萬選與劉肇周苦苦相勸,劉賡虞執意不迴。 「『我心匪石,不可轉也』!」劉賡虞說,「你們別再說了,說破了嘴唇也無用!」 固執如此,只好由他。劉肇周私下將信拆開一看,上面那些「腐儒之語」看得他一直搖頭。看完將信燒掉,根本就不讓劉三秀知道。 這天下午,陳、劉兩太監回來覆命了。帶來了阿珍的信,跟他孝敬母親的衣服、食物。衣服則沒有甚麼用處,食物是醉雞、糟鴨、醬菜之類的鄉味;劉三秀大為高興。但最使她欣慰的是,這兩個太監盛讚厚道多禮,而且遍告同伴,阿珍犒賞之厚;府中到處傳說,側福晉家是常熟第一等人家,這話傳來劉三秀耳朵裏,十分中聽。 當然劉三秀要為女婿謀個前程,有這樣硬的一座靠山,看起來似乎無事不可為;但細細想去,窒礙很多。 如果說,只是為錢萬選謀個差使,那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;但劉三秀爭強好勝,不願女婿做個浮沉儒人、庸庸碌碌的小官。她很希望錢萬選有一番作為,這樣就要先看他本人的條件了。 她想到大器晚成這句話。像錢萬選這樣,如果能夠歷練世途;最要緊的是刻苦用功、科舉順利,能夠由兩榜進士出身,具備了當大官、做大事的資格;然後由於郡王的提拔,扶搖直上,而至於入閣拜相,那才是一件足以揚眉吐氣的快事。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