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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


  「狀元夫人來催請了,快走吧!」嬌嬌說。雖然她出以玩笑的姿態,但卻掩不住無意流露的悻悻之色。

  鄭徽心裏有些抱歉,卻不便作何表示;但一場邂逅,一番調笑,臨走以前不交代句把話,似乎也說不過去。

  正躊躇著,看到阿蠻出現了很奇怪的表情,她攢眉苦臉不住在牙縫間吸氣,一陣陣發出「嘶、嘶」的聲音。這是幹什麼?鄭徽有些詫異。

  「怪相!」嬌嬌也發現了,打了她一下,問說:「鬧牙疼嗎?」

  這一問可上了當,阿蠻答道:「不是牙疼,是牙酸——酸得人受不了!」

  嬌嬌一愣,然後,她那圓圓的臉,倏地飛上了一層紅暈,「你胡說八道!」她一跺腳,扭轉身子飛快地走了。

  嬌嬌讓阿蠻開玩笑氣跑了。鄭徽的難題也消失了,「你真是有點胡說!」他笑著對阿蠻說,「嬌嬌憑什麼吃那一份飛醋?」

  「我很知道嬌嬌的。她——」阿蠻突然住口不語,看了繡春一眼,對鄭徽揚揚手:「你請吧!別忘了,把素娘的事,記在心裏。」

  回到鳴珂曲,阿娃親自下廚房做了一大碗湯麵,讓鄭徽找補午間的不足。正吃到一半,李姥扶著小珠的肩,到了西堂。鄭徽平日跟她不大見面,比較客氣,而且為了寵愛阿娃的緣故,對她一直執著後輩之禮,所以放下箸子,站起來迎接。

  「你吃你的,別管我!」李姥坐在他旁邊問說:「何以這麼早就散了?」

  「他們都沒有散,我脫稿得早,先回來。」

  「那一定考得很得意。」

  「也不見得。」鄭徽謙虛著,「勉強看得過去而已。」

  「從前我也看過好幾場私試。」李姥說,「完事得早的,大多是考得好的。你看好了,發出榜來,你一定在前五名裏面。」

  「好在這是私試,也無所謂。」

  「你別這樣說,幾場私試下來。誰能及第,誰要明年再吃一場辛苦,大致都能看出來了。」

  鄭徽倒沒有想到,私試還真能發生一點作用,因而對它的興趣更高了,打算著再找一兩次觀摩的機會。

  阿娃在旁邊也聽到了李姥的話,很關心鄭徽的試卷,等李姥一走,她問道:「你到底考得怎麼樣?不是草草了事,敷衍了一回吧?」

  「為什麼要敷衍?如果敷衍了事,我不會乾脆不去?這麼冷的天,我跟你在家烤火、聊天,不舒服得多?」

  「你太快了呀!」阿娃疑疑惑惑地說:「作文章是細琢細磨的事。」

  「『太白斗酒詩百篇』,那又怎麼說呢?好了,」鄭徽故意裝得懊惱地說,「連你都信不過我,這一科一定中不了啦!」

  「胡扯!」阿娃嬌嗔著,「光我信得過你有什麼用?要禮部侍郎信得過你才行。」

  鄭徽看她有些生氣了,不敢再多說什麼,只把私試的草稿取出來,拉著她圍爐而坐,一面唸,一面講。這是用事實來向她證明,他在闈中並沒有草草了事,敷衍塞責。

  等把那篇賦講完,天色已經垂暮,還不見韋慶度來。鄭徽在廊前閒眺等候,想到阿蠻所囑咐他的話;他已第二次對素娘有所許諾,一定得替她分憂,決不能再容許韋慶度拖下去了。

  正在盤算著,聽得足步聲響,韋慶度出現在西堂門口。

  「辛苦,辛苦!」鄭徽迎上去說:「考得很得意吧?」

  「不過鋪敘鋪排長安坊裏的名勝古跡,我是土著,對九衢賦這種題目,總是比你們佔便宜些。喔,」韋慶度想起件事,急著要告訴他,「朱贊對你十分傾慕,想延攬你『入棚』。你的意思怎麼樣?」

  「這是小事,再談吧!」鄭徽話風一轉,故意裝得憂形於色地:「素娘懨懨成病,我很不安。因為我曾答應替她向你進言,結果毫無用處。」

  「你聽誰說的,素娘『懨懨成病』?」

  「阿蠻。」他把阿蠻所說的話,復敘了一遍。

  「這話不確實。我天天跟素娘在一起……」

  「你天天跟素娘在一起,總沒有阿蠻天天跟素娘在一起的時間多吧?」他搶著說。

  這把韋慶度駁得無話可說,只好苦笑。

  「祝三!」鄭徽一點不放鬆,接著又說了幾句很重的話:「我樣樣佩服你,只有在這件事上面,我覺得你不夠誠懇。你的困難我們都知道,我們也都拿你的事當做自己的事一樣在打算;而你一味敷衍,沒有句真心話,這叫我們做朋友的很失望。」

  韋慶度動容了!「定謨!」他說:「你對我的責備過苟,但我瞭解你愛之深、望之切。今天,我老實跟你說吧,有錢我現在也不想替素娘贖身。」

  「這,這不是根本不對了嗎?」大為驚愕的鄭徽,不知道說什麼好了!

  「這自然不是我對素娘有何不滿,」韋慶度口角掛著冷笑,憤憤地說,「李林甫這個奸相,口蜜腹劍,勾結宦官,蔽欺天子耳目;眼前好像一片昇平,其實危機潛伏,遲早必有大亂。我實在看不順眼,可又一時拿他沒辦法——現在,李六仗勢為惡,我一定要鬥鬥他;素娘每天在王四娘家,我倒要看看他有本事把她弄出去不能?」

  他那溢於言表的剛烈之氣,使得鄭徽肅然起敬,然而他的辦法卻令人憂慮;素娘是一朵嬌弱的鮮花,他把她擺在易於為人覬覦奪取的地方,而又以護花自命,這態度是矛盾的、危險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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