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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七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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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常州。」 「常州?」阿娃的眼睛突然發亮了。 吳九郎久經風月,自然看出來她的神色有異,便接口問道:「怎麼?跟常州有何淵源?」 阿娃的一雙大眼眨了幾下,微帶稚氣地笑道:「常州不是人文薈萃,財賦之區的好地方嗎?」 這有些答非所問,吳九郎只當她嚮往江南,便大談蘇州的文物,杭州的山水,揚州的繁華。阿娃只靜靜地聽著,不時向那姓周的瞟一眼,就像生怕冷落了他似地。 當然,絕大部分時間,她在聽吳九郎談他的見聞。他講得十分生動有趣,連在一旁侍候斟酒的侍兒都聽得出神了。 但吳九郎卻戛然而出,有意要做成有餘不盡的意味,留下一個讓人想念的印象。「改日再來奉訪吧!」他站起身來,從靴腰中抽出一張「大唐寶鈔」交給身旁的侍兒說:「送你們買朵花戴。」 繡春眼尖,已看清那是五貫錢;出手豪闊,不敢怠慢,便嬌滴滴地喊一聲:「都來謝賞!」 聽到聲音的侍兒都來了,襝衽相謝。吳九郎矜持地微笑著,內心十分得意。 「閉坊還早,何必這麼急著要走?」阿娃看著兩位客人說。 「今天不行了,我還有點事要辦;明後天再抽出工夫來看你。」吳九郎一面說,一面移動腳步。 「那麼,周郎再坐一會吧。」 吳九郎一聽這話,大為詫異。風月場中,有一套鐵定不移的規矩,當著告辭的主客挽留陪客,這算是什麼花樣? 就這微一驚愕之間,那姓周的答說:「也好!」然後又對吳九郎說:「吳兄,你先請吧,我再坐一坐。」 吳九郎的笑容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,鐵青著臉,大步跨出門去;滿心的煩惱怨恨,心想有那樣肆無忌憚的娼家,也有那樣麻木不仁的朋友,偏都叫他碰上了,真是倒楣! 阿娃卻視如無見,送走吳九郎,回到廳上重新跟那姓周的見禮,細問年齡。 「我行三,單名一個佶字。」 「由常州來,自然是赴試?」 「嗯!」周佶說:「我應『明經科』。」 「為什麼不應進士試呢?」 「這也是無可奈何。」周佶喝了口酒,意態舒徐地說:「家貧親老,急於通籍;進士太難了,明經的路子寬些。」 「噢——」阿娃點點頭,癡癡地看著周佶,覺得他像極了鄭徽,那口音、那副瀟瀟灑灑,彷彿凡事都不在乎的神氣,喚起了她太多的回憶,於是她問說:「周三郎,你可認識鄭徽?」 「鄭徽?」周佶極注意地反問:「你是說我們常州鄭刺史的公郎鄭定謨?」 「是的,是鄭定謨。」 「認識啊!怎麼不認識?」周佶又說:「看樣子,你們是舊交?」 「承他看得起我,我們有一段日子相處得很好。」阿娃坦然回答。 「可惜,至今生死不明。」 阿娃大驚,「怎麼?他沒有回到常州?」 「聽說下第回南,途中遇盜,不知下落。」 原來周佶指的是這件事,阿娃釋然了。鄭徽冒充賈興的名義,寫信回家,報告遇盜;她曾微有所聞,心想,周佶既是鄭徽的朋友,應該告訴他實話,好讓他放心,便說:「那是誤傳的消息,並無遇盜其事。」 果然,周佶立刻表現了欣慰的神情,但也不免困惑,「這誤傳的消息,又是怎麼來的呢?」 「那就不知道了。」阿娃說:「他是七月間回去的。」 「奇怪!」周佶更困惑了,「他為什麼不在長安『過夏』?那樣熱的天長行回南,太辛苦了。而且,若是準備明年再試,一到家馬上又得動身到長安,豈不是多此一舉?」 阿娃苦於不便跟他揭露真相,也找不出一句假話來說,只好舉杯道:「請!」把她的不安掩飾了過去了。 周佶飲酒也像鄭徽一樣,喜歡乾杯,一飲而盡,又回敬阿娃一杯,重拾話題,談的仍是鄭徽:「鄭定謨真是沒有打算好,這一回去,父子還不能馬上見面;不巧極了!」 「怎麼呢?」阿娃關切地問。 「鄭刺史到長安來了。」周佶答道:「一來是『入計』;再則特意要來打聽他兒子的下落。」 阿娃不懂什麼叫「入計」?只聽說鄭刺史特意要來打聽他兒子的下落,足見得父子之情很深;這樣看來,鄭徽不幸下第,或者不致於受到他父親的責備。 她不便把她心眼的高興說出來,只喜孜孜地又舉起杯子來敬酒。 「唉!」周佶卻是顯然不歡,放下杯子,感嘆地說:「定謨不中,文章之道難言矣!我們真替他委屈!」 「那是非戰之罪。」阿娃說:「他第一場帖經就被刷了下來。」 「原來如此!」周佶的眉眼都舒展了,「我說呢,鄭定謨的詩賦,早有定評;至於策問,更有獨到之處,怎麼會不中?原來經義不熟!這怪不得他,他一向不喜歡此道。」 「巴望他下科再來,能夠打通第一道難關。」 「對!我們預祝他下科高中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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