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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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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提錢鄉約!」 錢鄉約是個獐頭鼠目的矮子,不要說是湯斌,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,此人絕非善類。湯斌平靜地問了幾句不相干的話,轉入正題:「那密告的人是誰?」 「是小人的一個鄰居,叫何小二。」 「何小二人在那裡?」 「回大人的話,何小二逃走了。」 「怎麼?」湯斌大為詫異,「他怕什麼?為何要逃走?」 「小人也不明白。」錢鄉約的眼神閃爍地說,「據他家裡的人說,有人拿著刀去威嚇何小二,說他不該密告邢大戶家有逃人,害得人家性命都要不保,叫何小二自己出頭,說密告是誣告,並無其事。何小二不敢這麼說,只好逃走。」 話還未畢,邢大戶氣急敗壞地喊了起來:「青天大人!他,他是血口噴人。」 「咄!」張桂文喝道,「不准咆哮!」 不平則鳴,人之常情,亦是天理,湯斌對這張桂文假借「咆哮」兩字威嚇邢大戶,頗為不滿,但亦不願當面呵斥,只搖搖手阻止,讓邢大戶說話。 「青天大人,」邢大戶說,「小人只為這個性子生得不好,性子耿直,言語上得罪鄉鄰是有的,卻不敢昧著良心做壞事;如果不是平日心太熱、喜歡朋友,也不至於會有這場麻煩。平空受了冤屈,如今這錢鄉約反倒暗指小人買出人來去恐嚇何小二,這是冤上加冤,小人萬難心服。青天大人公侯萬代,若不替小人伸冤,這世界上那裡還有好人過的日子?」說到這裡,悲從中來,放聲大哭,同時「咚咚」地磕著響頭,額上立刻凸起一個又紅又青的大疱。 「你不必如此,我一定秉公辦理。你休再哭,一哭我不好問話。」 「是,是!」邢大戶含淚答應,強忍悲聲;只是喉頭哽咽,不斷抽噎,那聲音越發令人感到悲酸。 「姓錢的!」湯斌繼續再問,聲音威嚴而神態平靜,「本道不聽你一面之詞。就事論事,你的話也著實可疑。究竟是怎麼回事,你說實話!」 「小人句句是實。」錢鄉約一口咬定,死不肯吐實。 「是虛是實,我自能知道,有本人問本人,本人不在,問證人,證人也沒有時,」湯斌指著胸說,「我還有一顆心,不偏不倚,平心靜氣去體察,何愁真相不明?如今我問你,這何小二家中有什麼人?」 「有一個老子,一個哥哥!」 「他家是何人當家?」 湯斌這一問的意思,容易明白,是要傳訊何家的當家人;於是張桂文拋過一個眼色去,錢鄉約會意,當即答道:「是他家老頭子當家。」 那兩人的一番勾結,都落在湯斌眼中,知而不言,另有計較;抬眼朝廊下一看,差役中有個年輕小夥子,濃眉大眼厚嘴唇,樣子長得極其憨厚,便向張桂文問道:「那黑大個兒叫什麼名字?」 「叫張又飛。」 湯斌笑了,「看模樣倒像是又一個張飛。」他便喊道:「張又飛!」 「喳!」張又飛大踏步跨了進來,雙膝一彎,頓時聽得磚地上「咕咚」一響,就像半截鐵塔矗立在那裡。 「張又飛!我派你到同州去一趟。」湯斌照案卷所開何小二家的地址說了一遍,先問他:「你可記得住?」 「我記得住。」張又飛複誦了一遍,果然不錯。 看來,臉笨心不笨,湯斌大為高興,「這裡到同州有多遠?」他問。 「不遠。幾十里路,一口氣就走到了。」 「那好,你此刻就去一趟,明日午堂候審。」 湯斌料到何家是老大當家,所以這樣吩咐;傳他午堂候審,則一早動身,審完可趕回家去,免得攜帶盤纏乾糧,這是極容易做到的「便民」。 遣派了張又飛,湯斌囑咐將其餘嫌犯還押候訊;同時再一次安慰邢大戶,說是只要無辜,定可無罪。邢大戶自然感激不盡;那張桂文卻大起恐慌,將公事勾當完畢,約了幾個同事,一起去看戶房書辦仲傳武。 這仲傳武就是馬呈祥所指的「不法吏」,六房書辦無形中聽他和張桂文兩人的指使;是同州一帶有名的「文武兩判官」,武的比文的更兇更惡,是這一夥城狐社鼠中的真正的頭腦,連張桂文都得向他問計。 「看樣子,這姓湯的著實不好對付!倘或不給他一個下馬威,以後沒有好日子過了。」接著,張桂文把這天問案的經過,細說了一遍。 大家都覺得詫異——湯斌的清廉刻苦,名聲已經傳出去了,但是,清廉刻苦而無用,可以不必理他,他不喜歡吃肉愛咬菜根,是他自己的事,與旁人無關,「瞞上不瞞下」,照樣撈錢。如今是這般精明,那就麻煩了。 「安大,」張桂文催問,「你怎麼不說話?」 不斷在喝悶酒的仲傳武,抬眼看了看周圍,慢吞吞地說道:「遇見剋星了!這一陣大家各自小心。」 說出這等洩氣的話來,在座的人無不失望,便有人問了一句:「小心到那天為止?」 「小心到姓湯的滾蛋為止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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