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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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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番議論,比朱彝尊所說的「儒林足以包道學、道學不可以統儒林」更見精警,因而由湯斌公開以後,「道學傳」三字,便從預定的明史目錄中刪除。 編纂明史稿,以洪武至正德為一期,紀、傳兩部分,刊出人名,分別拈鬮,巧得很,湯斌拈到的是開宗明義第一篇:「太祖本紀」。 於是湯斌以明太祖實錄為根據,通覽當時有關的公私記載,冥搜默索,數次易稿,都覺得不能滿意。便先撰作比較簡單的史稿,著手「天文志、歷志、王行志」的編纂。 皇帝對修明史的進度,非常注意,常常召見葉方藹、徐元文等有所垂詢。知道勤慎將事的是那幾個人,補為日講起注官,可以專摺奏事。湯斌是其中之一。 康熙二十年辛酉,逢到鄉試的年分;照例點翰林官為各省主考,這是個好差使,除了地方官辦供應以外,錄取的舉人皆為門生,謁見「座師」時,要送上一封贄敬,數目多寡不一,但集腋成裘,是一筆可觀的收入。 各省錄取舉人的名額,稱為「解額」;以省分大小、人口繁簡而定解額多寡,最多的是順天和江南,都有一百六十餘名,最少的是貴州,只得四十名;浙江列為第二等,有一百名左右。每一名新舉人送座師的贄敬,通扯十兩計算,湯斌此行就有一千兩銀子的收入。 這是皇帝特加的恩惠。當然也因為詞科出身的,品學兩勝,能夠端正科場風氣,為國選拔真才,所以十五處、三十名正副主考,詞科出身的佔了十三個,而且以正主考居多,除了湯斌以外,泰松齡放到江西,李來泰放到湖廣,施閏章放到河南,曹禾放到山東,嚴繩孫放到山西,方象瑛放到四川,邵吳遠放到廣東,喬萊放到廣西,米漢雯放到雲南。年紀較輕的,像朱彝尊則放到江南當副主考。 湯斌奉旨即行,隨帶了史稿,坐船由運河南下。到了杭州,總督李之芳,巡撫李本晟,都在碼頭上迎候;主考等於欽差,照例接入接官廳,將湯斌引入上首西南而立,然後地方大吏行三跪九叩的大禮,報名「恭請聖安」。 「朕安!」湯斌代表皇帝回答。 行過這套儀注,方始有私人的酬酢;李之芳是湯斌的同年,自然分外親熱,但巡撫李本晟是順治六年的進士,官職比總督低,科名卻比總督早,所以湯斌稱他「前輩」,非常客氣。 寒暄既畢,正副主考被護送到「公館」休息;椅子還沒有坐熱,總督派「戈什哈」送來了一桌燕菜席;接著是杭州府的錢塘縣知縣,持著手本來謁見。 省城的知府稱為「首府」,首府的第一縣稱為首縣。凡有達官貴人蒞省公幹,或者路過,照例由首縣「辦差」,供應一切。這個規矩,湯斌自然知道;因而了解首縣此來是談辦差的事,不能不見。 未見之前,得先邀副主考于覺世來談一談,「子先兄」,湯斌喊著他的號說,「三藩之亂,雖已平定,瘡痍滿目,民生凋敝;浙江為入閩的要道,這幾年平服耿精忠,大軍由浙江經過,軍需供應,頗費民力。你我該當體諒!」 于覺世是山東新城人,順治十六年的進士,科名既晚,又是副手,自然唯命是從,所以在了解湯斌的意旨以後,很爽快地答道:「老前輩莫問俺!老前輩怎麼說,俺怎麼聽!」 「既如此,我就自作主張了!」 當首縣的都是極能幹的人,一見面先把湯、于二人恭維了一頓,然後請示:「兩位大人有什麼吩咐,盡請明示。」 「多謝老兄關愛。」湯斌指著簇新的湖色杭紡的門簾說:「貴縣備辦的東西太華麗了,實在受之有愧。等試事完畢,請老兄都收了回去;下科鄉試,還可以用。」 首縣一聽,大為詫異。向來「辦闈差」是件最苦的事,公館中裡裡外外,都要新製;考完了捆載以去,還要首縣出一張「甘結」,說是考官未曾白要地方的東西,一切供應,都已照實價付款。在闈期前後,多方需索,視為當然。獨獨這位湯主考,反嫌供應過於華麗,而且不願帶走,這是什麼道理? 那首縣靈機一動,自以為已默喻於心,便恭恭敬敬地答應一聲:「是!」 「我曾兩任監司,」湯斌又說,「對地方上的情形,也還不隔膜,公私交徵,無非取之於百姓,本院如今正告貴縣,行館的一切伙食供應,我們自己備辦。下人及闈中役使人等,如有藉故需索,或者委託代辦事項,不照實付價的,請隨時鎖拿,或者告訴本院,一定嚴辦。」 「是!」首縣答道:「久仰兩位大人弊絕風清,絕不致有此情事。」 「但願無此情事。」湯斌正一正臉色又說:「不過貴縣亦不得有任何攤派,否則本院要嚴參的!」 「是!」首縣懍然應聲,「遵大人的諭。」 口中遵命,心裡另有打算;回到縣衙門,悄悄封了三百兩銀子,派一個親信家丁。送到主考公館,叮囑面交湯斌的管家。 去不了一個時辰,那名家丁哭喪著臉,跑回來跟主人說:「碰了老大一個釘子,差點被湯大人給抓了起來。」 「為什麼?」 「還不是為了送紅包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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