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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六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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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蘆葦秋天才有,現在春天預徵『蘆課』,此非常理所應有。」湯斌解釋此一不合理的措施,為百姓所帶來的痛苦:「春耕尚未播種,田上正是下本錢的時候,責成百姓繳納蘆課,那就只有『賣青』借錢來完納。到了秋天收獲的時候,也許盡其所入還不夠還債。所以蘆課應該恢復以前的辦法,在夏、秋兩季分徵。」 蘆課改為春徵,正是余國柱在江蘇巡撫任內的「德政」之一;這時聽了湯斌的話,心裡自然不舒服。 湯斌是對事不對人,依舊侃侃直言:「而且銅出在雲南,江蘇不產銅。以蘆課購銅,歸各關卡走辦,關卡對於商貨進出,情況熟悉,而尚感不足;如何可以再叫地方官去採辦?地方官買不到銅,無法交差,就只好責成『蘆戶』繳銅代稅,此更是苛求。所以不但要恢復夏、秋兩稅,而且只可以蘆戶繳現銀,不可叫蘆戶繳銅。」 說到這裡,余國柱已經老羞成怒了,站起身來,臉紅脖子粗地說:「年兄,你不必說了!要變更這個辦法,除非我不當戶部尚書。」 一場會議,不歡而散。到了五月裡,雖有小雨,無濟於事;皇帝相當著急,因而又頒一道上諭: 朕統馭天下,念切民生,夙夜圖治,罔敢少懈;邇來歲每不登,民食寡之。今茲仲夏,久旱多風,陰陽不調,災孰大焉!朕用是不寧,減膳撤樂,求言省過,齋居默禱,雖雨澤溥降,尚未霪足。皆因朕之涼德,不能上格天心。較特沛寬仕,務崇惇大,罷營建、恤貧窮、釋淹繫,政令有不便於民者,更之;罪非常赦所不原者,咸赦除之! 這是極大的仁政,上諭一頒,無不感奮。但皇帝的深仁厚澤,也要有實心任事的人來執行;否則就會大打折扣,甚至變成口惠。如果工部的官員私心太重,「罷營建」失去了從中剋扣工料的憑藉,即非所願;而地方官倘有貪名,則「恤貧窮」適足以造成他的將救濟款項,落入私囊的機會,而這些執行政策的責任,又以宰輔為主;如果監督不周,甚至他手裡先私心自用,使得皇帝的意思變了質,則下面雖有好官,亦往往無能為力。 有個欽天監的小官,官位叫「五空靈臺郎」;名字叫董漢臣,稟性耿直,久已不滿居於相位,把持政事,納賄招權的明珠;此時看聲名狼藉的余國柱,新近因為明珠的援引,居然入閣拜相,內心益發憂慮憤慨,正好皇帝下詔求直言,因而便費了三天工夫,寫成一篇奏疏,要求都察院代奏。 小官言事,必得呈請本衙門長官或都察院代奏,欽天監是個小衙門,那裡的長官,除了本身業務以外,沒有資格上疏論國事,自然也沒有資格為部屬代奏,所以董漢臣只好找上都察院。 這在董漢臣不是第一次,以前上疏,亦都因為語言激切,左都御史不願替他代奏,每每飾詞推託,這一次因為皇帝有特旨,而且董漢臣的意志亦很堅決,所以新任左都御史,與高士奇狼狽為奸,而與明珠、余國柱亦通聲氣的王鴻緒,怕壓置下來,有人參他一個「壅於上聞,阻塞言路」的罪名,非同小可,只好具疏代奏。 董漢臣論時政得失,極其痛切:一共十件大事,其中有兩款與湯斌及明珠、余國柱有關。 與湯斌有關的一款是「諭教元良」。元良指天子而言,董漢臣認為湯斌作東宮師傅,教法未善,尚未盡心。 與明珠、余國柱有關的一款是「慎簡宰執」,那時的學士是兩滿三漢,滿人是明珠和勒德洪;漢人是王熙、宋德宣、余國柱。宋德宣已回蘇州養病,遙領虛銜,所以實際上是兩滿兩漢。 這四個大學士,自然是明珠當首腦,余國柱為明珠的死黨,聽從指揮,不在話下;王熙極會作官,看明珠勢大,見機行事,依附無違,勒德洪無足輕重,因人成事。因此,內閣中可說只有明珠一個人當權。 由於董漢臣的指責,相當實在,特別是余國柱剛剛入閣,所以「慎簡宰執」這四個字,彷彿主要的是對他而發,格外感到刺心,同時也相當害怕,怕皇帝認真追究,是個不了之局。 經過一番密議,明珠同意了余國柱的見解,認為此時不宜申辯,應該引罪自責,等這場風波過去,再來收拾董漢臣及其背後的指使者——他們都疑心湯斌曾授意董漢臣發難。 於是明珠向皇帝面奏,準備囚服待罪。皇帝卻要先弄清是非,將董漢臣的原奏發交廷議。 六部九師都到了,明珠在內閣主持會議,王熙的態度很蠻橫,「市兒妄語!」他說,「把他殺掉就完了。」 正在這時,湯斌到了,余國柱表面上很尊重這位老同年的,趕緊起身迎接,同時將王熙的話,告訴了他。 這是不懷好心,知道湯斌的性情,有意要讓他跟王熙發生衝突。果然,湯斌大搖其頭。 「大臣不言小臣言!」他引用明朝的成句,「董漢臣沒有死罪,而且說實話,我亦愧對董漢臣。」 湯斌的所謂「愧對董漢臣」,是承認董漢臣在「諭教元良」那一款上的指責有理。在他是實話,在余國柱卻認為是莫大的諷刺,越發把他恨如刺骨。 於是有為明珠和余國柱所豢養指使的言官,上奏參劾董漢臣,說他「越職言事,妄希富貴」。又說:「漢臣不知書,必有代草其疏者。」這一枝暗箭,箭頭自然是指向湯斌。 余國柱是有一套配合的行動的,根據言官的這一道奏疏,擬議由刑部逮捕董漢臣問罪。皇帝自己下詔求直言,而直言有罪,則更無人敢於奏諫;所以皇帝不願採取嚇阻言路的不合理措施,只命內閣重新擬議。 「董漢臣應詔陳言,不應該有罪。」湯斌指著胸對余國柱說:「倘或治董漢臣的罪,如此中何?」 這是問他良心何安?余國柱既慚且恨,而實在無可如何。只有在董漢臣身上打主意。 他叫人跟董漢臣去說:「這一案很嚴重。如果有一天要對簿公堂;你只要把湯斌尚書牽出來,說是他的指使,就可以無罪了!」 董漢臣是個硬漢,這樣答道:「我那裡識得湯尚書?我的奏疏已寫好了幾年,三次請求代呈,都被拒絕。怎麼好誣賴湯尚書。」他又說道:「如果上面要問我,我就這樣回答:認識御史江繁!」 江繁是余國柱的至親,董漢臣是有意如此作答;來人無奈而去。過了幾天,皇帝遣禮部官員訊問董漢臣,他果然這樣回答。皇帝免了他的罪——這表示抨擊明珠,不致招禍。對明珠的權威來說,自是一大打擊。 一計不成,另生一計,這一次便有徐乾學參預了。 事起於江蘇要增設一處海關,這自然要加重老百姓的負擔,所以廷議時,徐乾學以江蘇京官的身分,拜託湯斌說道。「今日之事,江蘇數百生靈,懸於老公祖之手,總求成全。」 「我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,何能為力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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