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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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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。」 「守備管大營糧餉,也可以充任參將、游擊的中軍官。不過,中軍管軍政——」驛丞笑笑不再說下去了。 彭華心知,他是笑他妄想,初涉軍伍,何能處理軍政?但他另有想法:「我打算請勒大人派我到他那裏,替他打打雜,跟他學點東西。」彭華問道,「羅思舉為人好相與不?」 「當然好相與,不然怎會有人肯跟他一起拚命。」驛丞問說,「閣下跟勒大人很熟?」 「熟也不算熟,不過曾經有人替我引見過。」彭華不願提和珅的名字,只說能夠跟經略大臣勒保見得上面的原因,「這回我是上命差遣,有東西要面呈勒大人。」 原來彭華早就呈文兵部請求分發四川。用兵之地,求才孔亟,自然一請一個准。兵部武選司的司官,以前到軍機處跟和珅同事時,彭華曾經照應過他,此時投桃報李,附帶替他找了個臨時的差使——皇帝賞賜勒保的一對大荷包,一隻白玉班指,交彭華帶到四川。這一來有盤纏可領,猶其餘事,最難得的是得以「馳驛」,六千里迢迢長途,一切不用費心。不過,既算專差,不能耽擱,此所以他連想到通州跟吳卿憐去辭行,亦未能如願。 「勒大人前一陣子駐梁山,聽說要移駐達州,等我替你去打聽一下。」 驛丞很熱心,親自出馬打聽勒保的行蹤,果然,已經移駐達州了。 「達州在東鄉以西,那裏的路很難走,而且地方不安靖。我看,」驛丞沉吟了一會說,「只有通知大營,請勒大人派人來接。」 「那不大好吧?」彭華躊躇著,他說,「還沒有見著勒大人,先就麻煩他。」 「不然!」驛丞問道,「我看閣下帶著一個黃布包裹,那裏面是什麼東西?」 「是皇上賞勒大人的一對大荷包,一個白玉班指。」 「那閣下就是欽差囉!」驛丞很起勁地說,「皇上賞的東西,萬一叫人給搶走了,別說你擔不起責任,勒大人還會怪你大意,聽我的話沒有錯,請大營派人來接。」 「此地到達州三天路程。」驛丞建議,「你自己寫封信給勒大人,我託人替你到大營投遞,大概六七天就有人來接你了。」 彭華如言照辦。他一直在和珅身邊,達官貴人的八行書,不知看過多少,書信款式及措詞,頗為內行。這封信寫得言簡意賅,極其得體。驛丞看完,讚不絕口,隨即封好,託一個很老成的驛差,遞到達州大營。 彭華對此驛丞的熱心非常感激,加以見多識廣,言語麻利,十分投緣,便有意結交這個朋友,行篋中帶了許多小件的珍玩,都是和珅平時隨手給的,當下開箱子找出兩樣禮物,拿塊繡花袱子包一包,親自去送驛丞。 「承老哥種種費心,感激不盡。一點小東西,聊表微意。」 「不敢當,不敢當。」 話是這麼說,仍舊將包袱解了開來,先看一個猩紅色的絲絨小盒,裏面是金光閃亮的一隻錶,便即正色說道:「太貴重了!不敢領。」 上來就碰了個軟釘子,彭華心想就萍水相逢的交情來說,確是太貴重了,只有說了實話,才可望他能夠接受。 「實不相瞞,這隻打簧錶,在你看或許貴重了一點,可是我說句放肆的話,這樣的錶,我有三隻。老實奉告吧,我原是和中堂身邊的人。」 「和中堂?就是今年正月裏出事的和中堂?」 「是。」彭華又說,「你不必客氣,而且這也不是什麼不義之物,都是他自己給我的,來路非常清白。」說著拿起錶,撥動機鈕,將錶湊近驛丞耳際,只聽清脆嘹亮地先打三下,再打一下,又打五下,「此刻是三點一刻加五分,申正一刻過了。」 驛丞愛不忍釋,終於收了下來,接著檢視另一樣禮,一個長形皮套,兩截尺許長的木棍,不識其物,只是把玩猜測。 「這是一支手杖。」彭華將兩截木棍接上一起,轉了一下,有個搭襻扣住,成了整體,「雖是濟勝之具,可也是防身利器。咱們來試一試。」 「怎麼試法?」 「偽裝我拿手杖揍你,當頭砸了下來,你一定奪我的手杖,以便反擊。是不是?」 「是,應該是這樣。」 「好了我動手了,你可要玩兒真的!」 「是了。」 彭華舉杖相擊,驛丞抓住了不放手,彭華想奪奪不回,便往右一扭,把子跟手杖分開了,只見銀光閃閃,是一把三角形帶著血槽的鋒利短劍。 驛丞對這支「手杖劍」異常欣賞,喜色滿面,沒口稱謝;但接著卻出現非常為難的神情,似乎有話非說不可,而又羞於出口似的。 彭華自然看得出來,便即說道:「我們一見如故,又多蒙你當我自己人看待,有何見教,何須顧忌。」 「我顧忌的是,怕人笑我自己忘了自己是什麼東西,妄想高攀——」 「言重、言重!」彭華搶著打斷他的話,「高攀二字,請你收回。」 「既然如此,我也就顧不得什麼叫『羞恥之心,人皆有之』了。朋友投緣,願意禍福相共,總想另結一重因緣。你說,你是不是這麼個想法?」 這一說,彭華自然明白了,而且也很願意,看那驛丞約莫四十上下年紀,比自己大得很多,便叫一聲:「大哥,『固所願也,不敢請耳!』我們收起『老兄』、『閣下』的客套,揀日不如撞日,今天就換個帖。」 「老弟!」驛丞作個揖說,「你是五品守備,我是未入流的驛丞,我又癡長幾歲,承你叫聲大哥,在我等於榮宗耀祖的喜事。不過,人情澆薄,難免會有人笑我,所以承老弟看得起我,敬謹從命,不過,最好不必讓旁人知道。人之相知,貴相知心,只要你我自己知道,情同骨肉就夠了。你說呢?」 是這樣的一種態度,越使得彭華覺得,官是未入流,人品是「一品」,因而一面還禮,一面恭恭敬敬地答說:「我聽大哥的吩咐。」 於是驛丞去找來兩張紅紙,自己先提筆寫了一張「趙士奇,湖北施南府恩施縣人,乾隆二十七年壬午八月初二辰時生」;下面是父某某、祖某某,世代務農,家世清白,寫完交了給彭華。 彭華照他的格式,也親自寫了一張,交給趙士奇,作為「換帖」。趙士奇又關照,在稠人廣眾之間,仍照官稱,私下才敘異姓手足之誼。不過彭華仍舊將他的兩名隨從喚了來,當面交代,要稱趙士奇為「趙大爺」。 這天晚上,趙士奇覓來一罎瀘州老窖的大麯,用冬蟲夏草燉了一隻肥雞款待盟弟。酒逢知己,無話不談。「老弟,」趙士奇忽然問道,「我倒想起來了,你怎麼說羅思舉以岳鵬舉自期,不怕犯忌諱。什麼忌諱?」 「雍正年間,有人投書岳大將軍鍾琪,說他是岳武穆之後,應該反金人同族的清朝。所以自己取一個跟岳武穆相同的號,不怕犯忌諱?」 「你說得也有道理,不過,至少現在不會;功高震主,才會有人想打擊他。羅思舉離這四個字,還遠得很。倒是有一層,不能不替他擔心,萬一將來出了事,請老弟量力而為,幫幫他的忙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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