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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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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喔,什麼事?」 「羅思舉當年劫富濟貧,在湖北、四川兩省,不少縣分懸紅緝拿。如今他在鋒頭,就知道他底細的,也不敢冒昧行事;不過『人無千日好、花無百日紅』,倘或失勢,譬如吃了個大敗仗,統兵大員把責任推在他身上,一本參到朝廷,革職查辦,那時牆倒眾人推,一定會有人翻他的老賬。老弟如果得意到能夠單銜上奏摺,務必救他一救。」 「是,是,大哥用不著交代,我也會這麼做。就怕我到不了專摺言事的分上,辜負了大哥的期許。」 「你一定會。二弟,我別無所長,對於風鑒一道,自己倒還信得過。」 「那麼,大哥,我倒要率直相問了。我見過的大官不少,大哥書讀得不錯,經驗見識比一般的大官都強,何以會屈居下僚?」 「我的八字不好。四十五歲以後有一步運,或許——」趙士奇笑一笑說,「或許就應在二弟你身上。」 「禍福同當。等我一到達州,見了勒大人,行止一定,我就替大哥想辦法。」 「不!不!時機未到,不必強求。」趙士奇又說,「其實若論做事,我這個芝麻綠豆官的驛丞,著實可有作為,上個月本縣的大老爺要保我升巡檢,我辭掉了。」 正在談著,驛卒送進來一張上一站傳來的「滾單」。趙士奇接到手裏一看,頓時笑逐顏開,舉杯便飲。 「保駕的來了。劉青天明天中午經過這裏到達州,你跟他一起走,萬無一失。」說著,趙士奇將手裏的「滾單」遞了給彭華看。 原來所謂「滾單」是州縣傳遞達官貴人過境的通知,也是州縣辦差的依據,上一個州縣通知下一個州縣,達官貴人的職銜姓名,隨員幾多,有無眷屬,多少行李,要準備多少車馬伕子。如果只是過境「打尖」,看情形或是備酒席,或是送路菜,負擔較輕;倘或留宿,還得預備「公館」,那就很費事了。 彭華隨和珅出差多次,滾單也見得多了,通常都是長長一大篇:「和中堂,海菜席一桌」,接下來是「上席」多少桌;「便飯」多少桌;或者「一品鍋」多少個。要車馬、要伕子,三五十不足為奇。尤其是回京覆命,各省督撫皆有餽獻,輜重特重,要的人馬更多。 但這張滾單在彭華卻是初見,只簡簡單單寫了幾行字:「忠州劉大人明日中午經貴處赴達州大營,只攜一僕,請備馬兩匹,不必備飯,更不必迎送。」 「真正一清如水,可敬之至。」彭華又說,「這張滾單,應該送到縣衙門,怎麼直接送到這裏?」 「向例是前一驛遞送下一驛,再呈縣大老爺。」趙士奇起身說道,「我到縣裏去一趟,馬上回來,你請寬飲。」 「你請,你請!」 趙士奇去了不到半個時辰,便即回轉:「縣大老爺交代:『劉青天心口如一,聲明不吃飯,不迎送,我就樂得省事了。不過你要替他找兩匹好馬。』這是他不用交代,我也知道的事。腳程快的馬,只有三匹,一匹留給你。貴介只好我另外派人陪了到達州,也不過差一天、半天的工夫。」 「費心,費心,不過跟我的那兩個人,到了達州,怎麼找我呢?」 「你在達州驛站留話好了。」 *** 第二天上午,趙士奇一直陪著彭華閒話,他像小孩新得了一樣玩具似的,不時將彭華送他的那隻打簧錶取出來撥動機紐,湊近耳際聽報時。聽到十點三刻時,突然聽得廄中群馬長嘶,趙士奇便說:「來了!」 「是劉青天?」 「是的,驛馬已經聽見鸞鈴響了。」 彭華側耳靜聽,過了一會,方聽得驛馬的鸞鈴,琅琅作響,便即問道:「是在這裏下馬?」 「是啊,他換了馬就走,我該去照應。」 「我陪你去接他。」 「老弟!」趙士奇鄭重其事地叮囑,「回頭當著劉青天,你可千萬記得,管我叫趙驛丞。」 彭華點點頭,跟著趙士奇在驛館門口等待。「大哥,」他問,「劉青天多大年紀?」 「五十不到,不過辛勞過度,鬚眉全白了。」 「他光是直隸州?」 「加了知府銜的。」 直隸州知州跟守備都是正五品,不過武官的品秩不值錢。而加銜知府又變成從四品,所以彭華說道:「我也應該稱他劉大人。」 其時鸞鈴越來越響,黃沙塵頭中來了兩匹馬,直到驛館門前停住,趙士奇急忙上前,拉住嚼環,叫一聲:「劉大人到來得早。」 「不然還要早,路上出了個小小意外。」劉清下了馬,回頭看著他的艱難下鞍,面現痛楚的跟班說:「他那匹馬性氣不馴,把小尤兒從馬背上掀了下來,傷了腿,得勞你駕,找個傷科替他治一治。」 「有,有!你老先裏頭請。喔,」趙士奇回頭看著彭華說,「我給劉大人引見一位遠客,這是分發到勒大人大營來的彭守備。」 「劉大人!」彭華屈膝請了個安。 「不敢當,不敢當!」劉清還了個禮。 到得驛館堂屋,趙士奇忙著喚人招呼受了傷的小尤;劉清負手在簷下看著,神情顯得相當關切。 這給了彭華一個打量劉清的機會,只見他穿一身粗布行裝,腳下是一雙破舊的皂靴,但頭上卻很輝煌,藍頂後面拖著一條色彩鮮明的花翎。再看到小尤,細皮白肉、面目俊俏,與劉清的白頭黑面,成了個很不調和的對比。 彭華恍然大悟,照劉清的清廉,且又在前方,當然不會接眷到任,拖個家累;更不會像那些「吃空」的營官,公然挾妓飲酒、通宵作樂,那就只好置個孌童,以備不時之需了。 忙過一陣,趙士奇才能來招待賓客,坐定以後,他首先為本縣縣官致意,說完全遵照劉清的吩咐,但特別交代預備好馬,即此便是聊盡東道主微意。 「士奇,」劉清說道,「如今得改一改了,馬只要一匹,我騎;小尤兒腿傷不能騎馬,勞你駕,替他找一輛車。」 「小事,小事,我一定找一輛妥當的好車。」 「士奇,我把話說在前面。」劉清一本正經地,「驛站有馬無車,要車都到民間去找,只給『官價』,心狠的連官價都不給,硬是抓差。你不是那種人,不過官價實在太少了,這也是教匪能夠裹脅百姓的原因之一。此刻你給我找車,照市給價,講好了我自己給。」他拍一拍置在他座椅旁邊的一個褡褳袋,「我帶得足夠的盤纏,回頭找個小館子,我請你跟彭大哥喝一盅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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