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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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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個人我聽說過,似乎不如羅思舉。如今餉項也很困難,不能說都是鄉勇就一樣看待,要看他們戰績而定。」 「桂涵的才具,決不在羅思舉之下。倘蒙大帥獎勵,改編為官軍,卑職包他一定大有作為。否則同為鄉勇,待遇不一,相形之下桂涵如何帶兵?人才可惜,請大帥格外成全。」 勒保沉吟了一會問說:「他有多少人?」 「跟羅思舉差不多,不足三千,總也有兩千五六。」 「都能打嗎?」 「鄉勇不能都像傅重庵的『飛隊』,總不免有老弱。即便是傅重庵的『飛隊』,也是多年汰弱留強,五六千人之中,才練成一千人。」 傅重庵單名鼐,原籍浙江紹興;先世從清初就是兵部的書辦,所以占籍順天府宛平縣。傅鼐生有大志,世襲的書辦,衣食無憂,遇到大征伐,一場軍費報銷辦下來,便足以發財,但他不屑於此。乾隆末年,捐了個府經歷,分發雲南,以勞績擢升為知縣,是雲南官場中有名的能員。 乾隆末年,福康安當雲貴總督,很賞識傅鼐。不久貴州、湖南苗亂,福康安受命專征,特地將傅鼐調到湖南大營,專司糧餉運補,積功升為同知,並賜花翎。嘉慶元年,實授湘西鳳凰廳同知,地當苗疆,繁劇難治,而傅鼐應付裕如。及至川楚教匪作亂,平苗的大軍移征湖北。投降的苗子,乘機提出「苗地歸苗」的要求。湖南大吏採取安撫的態度,打算奏請朝廷,准如所請。但傅鼐堅持不可,他的理由是:「習知苗性,愈撫愈驕,後患無窮。」 然則不撫又如何呢?傅鼐的策略是周旋到底,招集流亡、組織鄉團,擇要害之地構築碉堡,有哨臺、有炮臺,邊牆相接一百餘里,儼然當年防胡的長城。每當哨臺有警,婦女牲畜,盡皆歸堡,鄉團在炮臺掩護之下,在牆堡外力戰,如是三年,可以改守為攻了,以擒獲苗酋吳陳受之功,升為知府,仍留原任。 傅鼐治苗專用「鵰剿法」,所謂「鵰剿」,如鷹隼之在空中盤旋觀察,看準了目標,突然下擊。因為苗子良莠不齊,鋤莠安良,非用此法,不能避免玉石俱焚之失。不過「鵰剿」的前提是要練「鵰」。他師苗子善走山路、從暗擊明之所長,來訓練士卒,每經一戰,嚴加淘汰,由數千人中選拔出一千人,也就是一千頭「雕」,所以號稱「飛隊」,能夠人自為戰,亦能「合千為一」,行軍時雖大風雨不亂行列;遇到任何觸目而能令人動心的情況,譬如美女、金銀,決不會去看第二眼。 「我當然不會希望四川的鄉勇,能像傅重庵的飛隊,不過不能打仗,留之無益。」勒保做了個決定,「羅思舉跟桂涵各立一營,人數不能超過兩千;請你做改編委員,汰弱留強,由你負全責。」 「是。」 「羅思舉跟桂涵不在一處,我看我把桂涵調回來,集中在一起,改編比較方便。你看如何?」 「那再好不過。」劉清答說,「羅思舉、桂涵是小同鄉,他們的部下有的跟羅思舉熟,有的跟桂涵的關係深,趁此機會調換,各得其所,是件極好的事。」 於是劉清復回羅思舉的防區,傳達了命令。「汰弱留強,我早有此意。」羅思舉說,「不過淘汰下來的鄉勇,如何好好安置,能讓他們各安生計,不能不有個妥當的籌畫。劉大哥,這一層你想過沒有?」 「我想過,還沒有想好,要跟你商量。資遣回鄉,有限的幾個錢,花光了怎麼辦?」 「是啊!我擔心的就是這一層。花光了流為匪類,那不等於官逼民反?」羅思舉沉吟了一下說,「資遣的銀子,最好不要發給他們,能集中起來辦一樣什麼事業,讓大家都有飯吃才好。」 「好主意。」劉清突然想到,「明朝秦良玉的部下,在京城裏設廠紡棉花,糧餉得以自給自足。咱們也不妨在這上頭,打打主意。」 「他們紡出來的棉花,賣給什麼人?」 「賣給兵部製棉衣,發給京營士兵。」 「對!」羅思舉立即有了計較,「咱們也挑一樣生意,做出來的東西,能賣給糧臺的,不就有了可靠的主顧了嗎?」 「說得是。不過也不一定靠糧臺,局勢慢慢安定下來,運銷到外省也行。等我找幾位做大生意的朋友,總能籌畫出一個好辦法。」 「好!我們就此說定了,汰弱留強,歸我來辦,一定符合勒大帥的要求;如何善後,劉大哥,就是你的事了。」 「一言為定。」劉清突然問道,「彭守備呢?咱們找他來談談。」 「算了,別掃他的興了。」 原來羅思舉的防區與德楞泰所轄的一支旗營接壤,都在嘉陵江邊。彭華與旗營武官都來自京師,氣味相投,結成好友。這一回馬蹄崗大捷,獎賞一個月恩餉,加上自賊營中的所得,無不腰纏累累,妓船聞風而至,生涯鼎盛,入夜笙歌嗷嘈,猜拳賭酒,燈火通明,直至破曉,江上明月,黯然失色。彭華亦幾乎每天晚上,都應邀在此作樂。起初不過逢場作戲,頗能自制,午夜之前,一定騎馬歸營,但自從結識了魏祿官,漸改常度,由流連忘返以至於停眠整宿了。 這魏祿官來自成都府金堂縣,據說是乾隆末年名震京師的秦腔名伶魏長生的姪孫女,今年十七歲,生得十分娟秀;最難得的是身上找不出一點風塵氣息,頗有落落寡合的味道。武夫好喧囂,不能欣賞魏祿官的文靜,但卻對了彭華的勁。魏祿官亦是情有獨鍾,稠人廣眾之中,只要彭華偶爾回顧,一定會發現那雙剪水雙瞳,脈脈含情地注視著他。 因此,他們每每在旗營武官呼么喝六,聚賭鬧酒之際,悄悄離座到靜處;甚至另找一條小船,泊在柳蔭之下,喁喁細語;有時只是靜靜地偎依,不發一聲,而內心都有無限甜美充實之感。 有一天,終於談得深了。「彭二爺,」魏祿官問說,「你想不想彭二奶奶?」 「哪裏有什麼彭二奶奶?」 「怎麼?彭二爺還沒有成家?」 「沒有。」 「聘定了哪一家的閨秀沒有?」 這話讓彭華難以作答了,說「沒有」,不但欺騙了魏祿官,也對不起聘妻,考慮了一會決定說實話。 「聘是聘定了,不過不知道哪一年才能迎娶。」 「怎麼呢?」 「說來話長。總之,我現在是立業第一,成家其次。」 「立了業再成家。彭二奶奶好福氣,一進了門就當『掌印夫人』。」 這天的月色很好,斜斜地照在魏祿官臉上,讓彭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羨慕的神色,不免有些好笑。渺渺茫茫的事,她居然一下子想得那麼遠,而且那麼認真! 但多想一想她此時的心境,彭華不再覺得好笑,而是感動,同時也深自警惕,一縷情絲已沾上身,恐怕擺脫不掉了。 「你怎麼不問問我的事?」 「你不是告訴過我了嗎?」彭華答說,「金堂縣人,你的『三爺爺』是魏長生。」 「你覺得知道了這些就夠了,是不是?」 話中有怨懟之意,仿佛指他對她漠不關心。彭華不免歉然,分辯著說:「我不敢多問,有些人是不願意人家打聽她的家世的。」 「不錯,多問多麻煩,所以不敢多問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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