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水龍吟 | 上頁 下頁 |
| 八九 |
|
|
|
這兩件案子,便是荷姑曾否「監守自盜」,以及她跟余子中到底是何關係。而兩案中有一案查明了,他才有著手處。 「差人明白了,一到鳳翔,會同鄭四加緊去辦,有了結果,連夜來通知。」 「好!我靜候好音。不過,」王萬鍾用很鄭重的語氣囑咐,「一定朝正途去辦,千萬不能再做說不出口的事了。」 「是,我會格外交代鄭四。」蔡德山這樣回答,表示他並沒有錯。 當然,他對鄭四的交代,語氣不會這樣率直,只要求鄭四凡有措置,一定事先要跟他商量,鄭四滿口答應。 *** 回鳳翔以後,長二姑第一件事,便是派胡成從荷姑那裏,將鑰匙要了回來;順便領回春寶——荷姑從招認下毒以後,便已收入女監,春寶無隨同入監之理,又沒有親屬可以責付,只好跟著官媒住,呼來喝去,打罵俱全。春寶被作踐得不成人形,一見長二姑,跪倒在地,嗚咽不止。 「別哭,別哭!」長二姑問,「我是什麼人,你知道不知道?」 春寶是荷姑從西安回鳳翔以後,才買的一個丫頭,彼此都未見過。不過,胡成已經告訴她了,所以春寶答說:「是大娘。」 「不錯。」長二姑問,「你今年幾歲?」 「十六。」 「那比小翠大,以後你們就是姊妹,和和氣氣,不准吵架。你雖不是由我手裏進來的,不過,我也不會虧待你。小翠,你帶她去洗洗臉,換一換衣服,換下來的衣服燒掉,去去晦氣。」 由於長二姑的撫慰,以及稚氣未脫的小翠「姊姊,姊姊」喊得極親熱,所以春寶便將荷姑收監之時,悄悄囑咐她,「出去以後,別談我的事」的話,都拋在腦後了。 「二娘在衙門裏,有沒有吃苦頭?」長二姑問。 「怎麼沒有?十根指頭都併不攏了。」春寶又說,「二娘吃刑罰的時候,昏了過去,抬到班房裏,花了好大的工夫,才救醒過來。本來當天晚上就要送女監的,一個白頭髮的老差人說:這一送進去,要不了兩三天就會送命。這樣子要緊的犯人,死在監牢裏,連唐大老爺都吃罪不起,應該養個幾天,養好了再送進去。就這樣,又在班房裏住了三天。」 「這三天,你都跟她在一起?」 「是啊!日日夜夜都是我看顧她。」 「那麼,」長二姑問到藏之心中已久的一個疑團,「她明知道一吃餃子就會送命,怎麼忍心去煮了來給相公吃?」 春寶一時無從作答,因為她對荷姑與李維清、長二姑之間的恩怨,不甚瞭解,思索了一會答說:「是第二天晚上,她精神好得多了,手上的腫也消了,又正好官媒婆回家陪漢子去了,多說說話,沒有人管了,二娘告訴我好多事——」 這好多事中,就有一件是長二姑所急於知道的。據荷姑說,她那時在廚房裏的心情,就像煮餃子那樣,「三起三落」,浮沉不定,先是想說破真情,自我檢舉,但沒有那個膽量。再是想悄悄溜走,去找余子中問計,卻又怕抖露出姦情,只連累了人家,而於事無補。最後想到她自己也吃有毒的餃子,陪李維清一起死,七上八下,想了好久,終以貪生一念,下不了決心,就在這種蹉跎因循的一段辰光中,鑄成了大錯。 「二娘說:事情是我的錯,不過,我最多只能占六分,還有四分是大娘跟相公的錯。大娘不該仗她有錢,硬要把我壓下去。她既無理,怨不得我無情。至於相公,他不該不念結髮夫妻的情分,不過他也很老實說了:如今是沒有辦法,在人簷下過,不敢不低頭,等他將來得意做了官,他自有辦法,還我的名分,另外掙一副誥封給我,這種事從前有過,戲文裏也唱過的。」 原來他是想唱一齣《雙官誥》!怪不得荷姑肯服低做小。可是,她莫非不曾想過,這是哄她的話?長二姑這樣想著,便又問道:「你二娘可曾說過,砒霜是哪裏來的?」 「余二爺給她的。」 「我不是問這個,我是問,姓余的是哪裏弄來的砒霜,你二娘可曾告訴過你?」 「沒有。」 「你二娘有沒有談過,她跟姓余的,是怎麼認識的?」 「也沒有。」 再問她一些什麼呢?長二姑突然想到,荷姑跟余子中的姦情,春寶近在咫尺,必有所見所聞。但所見所聞未必有所知。她將春寶打量了一會,看不出她是婦人還是閨女,不過春寶是童養媳,她是聽胡成說過的,當下問道:「你跟你漢子圓過房沒有?」 春寶紅著臉點點頭,停了一下又說:「那個畜牲像條蠻牛一樣,不管有人沒人,想起來就要。我不肯,他就打我。我婆婆看不過,跟我說:你爹娘都死了,我就放你一條生路,你也沒有娘家可以回去,我打算把你賣掉,不過一定替你找一份好好的人家,賣多少錢我不在乎。那時正好二娘要買人,我婆婆看二娘人不錯,家裏事也不多,就寫了契紙,賣了二十兩銀子,我婆婆還給了我一半做私房。」 「你婆婆倒是個好人,以後帶來讓我看看。」長二姑略停一下轉入正題,「那姓余的常常來?」 「大概三四天來一趟。」 「每趟來,都住在這裏?」 「不一定。」 「來了以後怎麼樣呢?」 「關在屋子裏談心。」春寶緊接著說,「每到這種時候,二娘就說,你看好大門,一步別離開,如果有人來找我,你說我出去了。」 「你倒沒有到窗子外面偷偷兒望一下?他們到底在幹什麼?」 「沒有。」 「為什麼?」 「二姑叫我看緊大門,一步別離開,就是不叫我去偷看。再說,也用不著,他們在幹什麼,不看也知道。」 能說這一番話,見得春寶不是個愚蠢無知的鄉下女子。心裏便想,用她比用小翠得力。因而開銀櫃、開首飾箱都不避她。 *** 「蔡頭,」胡成將一張失單交了給蔡德山,「少的首飾不多,只有五件,我家主母的意思,只報失竊,不談監守自盜的話,你看行不行?」 「行。鑰匙交給誰,從誰身上去追究,監守自盜自然就現出來了。」 「是,是。」胡成放低了聲音問,「我家主母又說,這回承蔡頭、鄭頭費心費力,冤枉得能洗刷,簡直是救命之恩,一定要好好兒送一筆謝禮。這五件首飾在京裏置辦,總得三五千銀子,如果能追出原贓,請蔡頭作主,跟鄭頭那面分一分。」 「我倒無所謂,鄭頭那面確是花了好大的氣力。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,得點謝禮,也是應該的。這件事再說吧!」 「一切請鄭頭費心。」胡成又掏出一張紙來,「這裏還有一篇節略,是我家主母親自動的筆,想請蔡頭送給王大老爺,看看有用沒用?」 「節略上寫的什麼?」 「荷姑跟她的丫頭春寶說的私話。有些情形都是外人不知道的。」 「那自然有用。」蔡德山沉吟了一會說,「王大老爺一再交代,凡事都要有憑有據,錯不得一步。春寶說的話,要王大老爺親自聽了才算數。不知道春寶膽子夠不夠大?」 「蔡頭,我不懂你問這話的意思。」 「很容易明白,膽子夠大,不怕官,在堂上有什麼說什麼,那才好——」 「喔,我明白了。」胡成急忙說道,「這春寶是鄉下女子,本來膽子很小,但從在班房裏住了幾天,見了世面,長了見識,就不像從前了。」 「那好!」蔡德山又說,「照規矩,報失竊要向鳳翔縣報,到『放告』那天,你另外進一張狀子,我會關照鄭頭;以後有什麼事,也找鄭頭好了。你家的這件案子,暗中是兩面合辦,不過鳳翔縣到底是主,我們是客,要尊重主人家。你明白我的意思?」 「明白。」 「好!你回去跟你家主母也說明白。這件案子現在辦到要緊關頭上,再錯不得一步。請你告訴你家主母,對不相干的人,少談這件案子。」 「是了。」 ***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