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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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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約既立,籌議海防,僧王奉旨修築大沽、天津營壘炮台。皇帝在英法退兵以後,對和約的若干條款,萌生悔意,責成大學士桂良、兩江總督何桂清在上海與洋人籌議「通商稅則事宜」時,願以免收洋人關稅作交換條件,取消「派員駐京,全江通商,內地遊行,賠繳兵費」四事。 這是辦不到的事,而且減免關稅,為不智之舉。無奈皇帝堅持成見,而桂良、何桂清等人,亦只好飾詞敷衍;所以這年冬天,稅則已經定議,鴉片被稱為「洋藥」,准許公開進口,而「挽回四事」,仍在皇帝嚴旨督飭之中。其中最主要的一點是,皇帝始終認為「夷目」駐京,有損「天威」,因此連帶使得「換約」的地點,亦起了嚴重的爭議,一方面只准在上海換約,一方面又非進京換約不可。最後皇帝作了讓步,降了這樣一道上諭:「英法在北京換約,隨從人數以十名為限,並不得坐轎擺隊,換畢即去,不許在京久駐。並命桂良屆時即馳驛來京辦理。」 僧王在天津的防務,此時已經完成,所以皇帝覺得有恃無恐,密諭僧王:「如英船到津,膽敢開炮,即可觀釁而動,懾以兵威。」並命怡親王載垣及武備院卿總管內務府大臣到天津晤見僧王,密諭機宜。僧王因為在海口已經佈下了木筏鐵戧,阻塞海道,所以會同直隸總督文煜,這樣奏覆: *** 三月初九日怡親王載垣、武備院卿明善馳抵海口。奴才僧格林沁跪聆聖訓,並一切撫剿事宜,奴才自當斟量情形,妥為辦理。伏思夷人如必欲進京,互換和約,由大沽海口入河,水路直達通州,固為便宜;但大沽海口布置均已週密,不特不可令其經由,且不可令其窺伺。查北塘海口,入可六十里,至蘆台地方登岸,由香山通州一帶,陸路亦可進京。或由北塘登陸到津,乘船至通州,應由欽差大臣桂良、花沙納及伴送人員,臨時斟定,飭令地方官妥為辦理。並擬令夷人大小船隻,均在攔江沙外停泊,用內地船隻渡過內河,庶可以重防務,而杜另生枝節。 *** 大沽口與它北面的北塘為京津的門戶,等於一道大門、一道邊門;僧格林沁全力營此兩道門戶,僅在北塘就花了一百多萬兩銀子,而在此兩道門戶之外,還有一重天險,就是在海口二十里外的,所謂「攔江沙」,如果沒有領港指引,擅自闖入,必致擱淺。所以新任直隸總督恆福,提出善意的警告,照會在渤海灣中軍艦上的英國公使,不要擅入攔江沙,稍停數日,等桂良從上海,到京派人引領從北塘登岸,護送進京。 這時的英國公使已經換過了,接替愛爾琴的普魯斯,比他的前任還要驕橫,他認為英國海軍上年已有佔領大沽口的經驗,攔江沙攔不住他的軍艦,大沽口南、北兩炮台的虛實,也大致明瞭,無所畏憚;只有設在白河入口之處的竹筏、鐵戧是個麻煩,不妨以強硬的措詞,要求守將移去,否則自己設法闖關。 由於僧王和恆福峻拒,普魯斯下令英國海軍提督何伯,武力掃除白河的障礙。其時新任的法國公使布爾布隆和美國公使華若翰亦到了大沽口外,一個是有意聲援,一個卻只作壁上觀。 到了五月二十五日上午八點鐘,英法聯軍開始行動,用三艘兵艦拉倒了十餘座鐵戧;另有十五艘軍艦在後面準備開火。僧格林沁為了蓄勢,隱忍不發;等英軍衝至第二座炮台,方始下令轟擊,阻遏了敵人的攻勢。 到了黃昏,二十餘條舢板船,載著一千五百餘名英法聯軍,在南炮台登陸,直逼壕墻;清軍憑險固守,同時駐紮北塘以西新河地方的恆福,帶領馬隊步兵,星夜馳援。聯軍進攻無功,卻又不願撤退,化整為零,避入葦叢;清軍用「火彈噴筒」照明,每閃一次火光,接著就是抬槍轟擊。聯軍不敢戀戰,退回船上;天明收軍,清點戰果,聯軍軍艦四沉六傷,死傷四百餘人,俘獲英軍兩人;據說英國海軍提督何伯,因為坐船桅桿,受炮轟折斷,打傷了他的右腿,臥床不能行動。在清軍方面,陣亡三十二名,直隸提督史榮椿、大沽協副將龍汝元,都死在前線。 這自是大捷。奏報到京,皇帝歡喜無量;朝野上下,無不興高彩烈。唯一的例外是僧王的一個幕僚郭嵩燾。 郭嵩燾是湖南湘陰人,左宗棠的同鄉,曾國藩的親家,李鴻章的同年;此時以南書房奉旨隨僧王辦理天津海防。他對「洋務」極有心得,但罕為人知;認為「洋務一辦即了」,而「洋人以通商為義,當講求應付之方,不當稱兵。海防無功可言,無效可紀」。曾向僧王上了十七次「說帖」,以為「今時意在狙擊,苟欲擊之,必先自循理。循理而勝,保無後患;循理而敗,亦不至於有悔。」 這些論調,僧王本就聽不進去;及至一仗大勝,他人皆歡欣鼓舞,唯有郭嵩燾戚然有憂色,越發惱了僧王。就在這時候,朝廷有旨,命郭嵩燾清查山東沿海稅務,並就僧王營內酌派數人,充當隨員。 「什麼隨員?沒有!」僧王悻悻然地說:「我派人會辦。」 郭嵩燾黯然離營。不盡是由於個人的被侮,而是憂慮著猶有後患。 *** 後患發生在下一年的秋天。 聯軍雖敗於大沽口,卻以清軍並無軍艦,不虞追擊,所以從容撤退,沿路測量旅順、威海衛等海口,作捲土重來之計。 英法海軍回到上海,各自向本國請兵。英國派了一萬八千人,法國派了七千二百人,在咸豐十年二月,抵達上海。於是,英法兩使向代替兩廣總督為「辦理各國事務欽差大臣」的兩江總督何桂清,提出一件照會,要求對「白河事件」道歉賠償;同時再一次要求在北京換約,並在北京駐使。 這件「語多悖謬」的照會,當然為朝廷所拒絕。這樣到了四月間,英法駐華公使及海陸軍將領,在上海開了一次軍事會議,擬定了「封鎖北直隸、佔領舟山」的軍事計劃;隨即照計行事,佔領定海,派軍北上;英軍佔領了遼東半島的金州,法軍佔領了蓬萊半島的芝罘。而英國和法國兩卸任的公使——愛琴和葛羅爾,則各以專使的身份,再度東來,準備展開一項非常的行動;因為就在這四、五個月之中,東南的局勢起了相當劇烈的變化。 在洪楊以外,源於淮北一帶的捻匪,「已成氣候」,並且與洪楊已經合流。一方面,「太平天國」的第一悍將「英王」陳玉成,會合捻匪頭腦張洛行北征,自安徽桐城西進,與出身黑龍江、威名僅次於僧王的多隆阿,及清軍第一悍將、出身四川夔州的鮑超,在太湖決戰。同時「太平天國」的第一流人物「忠王」李秀成,亦出「天京」,謀解長圍;另一方面,「江南大營」的張國樑克復金陵外圍的九洑洲,完成了包圍「天京」的態勢,戰局在雙方都到了「窮則變」的時候。 結果,多、鮑雖在安徽小池驛大破陳玉成,但李秀成出皖南、攻浙江、佔杭州,然後「輔王」楊秀清、「英王」李秀成、「侍王」李世賢等人,分別自西北、東及東南、西南分兵五路,猛撲江南大營,「天京」解圍,張國樑戰死丹陽。真個「兵敗如山倒」,太平軍佔常州、佔無錫、佔蘇州,十天功夫,席捲東南財賦之區的精華地帶。逃到上海的兩江總督何桂清被革了職,以權臣肅順的主張,重用曾國藩,接替何桂清的遺缺;曾國藩立即奏請以兵部郎中左宗棠襄辦軍務。這是咸豐十年四月間的事。 這一劇變的局勢,在英、法兩國看,是可乘之機;因此,根據愛爾琴和葛羅實地觀察以後的報告,正式通告歐美各國,對中國宣戰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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