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石破天驚 | 上頁 下頁 |
| 五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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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臺北的孫逸仙,接到宮崎的電報,想到三州田義士的處境,忍不住悽然下淚。而打擊卻還不止這一端。 東京發生了閣潮,內閣總辭,伊藤博文接替縣山有朋組閣;正是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逃難到山西,李鴻章受命入京主持和議的時候。伊藤博文與李鴻章有極深的關係,自然支持清朝政府,所以「大政方針」與山縣有朋大相逕庭,指令臺灣總督不得協助中國革命黨,同時禁止武器出口,禁止日本軍官參加中國革命。 一夕之間,整個理想的計劃,化為泡影。孫逸仙心如刀絞,但不能不作壯士斷腕之計;委託山田良政攜帶一封親筆信,專程趕到惠州前線,面交鄭士良。 信很簡單:「政情忽變,外援難期,即至廈門,恐無接濟;軍中之事,自決進止。」及至聽了山田良政的詳細報告,鄭士良唯有痛心;當即召開軍事會議,說明經過。舉座都諒解孫逸仙的苦心,沒有一個人有一句怨言。 「為今之計,只有解散。但是,我們並沒有失敗!六百人起事,半個月的功夫,聚集到兩萬多人;而陣亡的同志,只有四位。」鄭士良再一次揮舞著手臂說:「這決不是失敗;是一次有絕大價值的實驗,證明革命是一定可以成功的!」 等鄭士良解散了義軍,清軍方始進撲三多祝,「救」出了為鄭士良所釋放的歸善縣縣丞杜鳳梧;意外地抓到了迷路的山田良政。他也留著辮子,也穿著長袍,但裏面卻是西服;問他話,言語不甚相通,因而為清兵所殺害,卻不知道他是日本人,呈報德壽以為就是革命軍的軍師鄭士良。 德壽得報,喜不可言;調動水陸兩路大軍,無法撲滅,眼看已成燎原之勢的一場巨患,竟突如其來地自動消弭,看起來兩廣總督這個肥缺,必可由兼署而真除了。 只要轉念到此,夢中都會笑醒;那知就在奏捷的第二天五鼓時分,做了一個「噩夢」,夢裏頭聽得轟然巨響,身子被彈得老高…… *** 史堅如回到廣州的第一件事,就是跟他哥哥商量,出賣房屋田地。 「可以。」史古愚問道:「不過你得拿你的計劃說給我聽聽。」 「我的計劃,是『聯旗滅滿』。」 「聯旗滅滿?」史古愚唸了兩遍:「這四個字聽起來倒很響亮;只不知如何聯法?」 於是史堅如放低聲音,細說他的辦法。「旗」指漢軍旗人——八旗分三種:滿洲、蒙古、漢軍;漢軍名為在旗,實為漢人,所謂「聯旗滅滿」,就是聯絡漢軍旗人,打倒滿洲旗人。 廣東駐防的旗人很多——清兵入關為了壓制漢族,在全國通都大邑,分遣旗人駐防;統帥叫做「將軍」,上冠地名,在廣州的就叫「廣州將軍。」 廣州駐防,起於康熙二十二年,原來只有正黃、鑲黃、正白「上三旗」的滿洲人;三藩之亂平定,平南王尚可喜長子尚之信部下的所謂「天助兵」,共十五個「佐領」改為漢軍旗,駐防廣州;旗下編制,每一佐領三百人,十五佐領,總計四千五百人,兩百年來繁衍為數萬之眾,超過滿洲人甚多。 在不明內情的人看來,都是旗人;只有明瞭旗人內部情況的才會知道,滿洲人對漢軍是歧視的,積怨多年,貌合神離。漢軍人數多於滿洲,如果因勢利導,曉以民族大義,等到漢軍一旦覺醒,打倒滿洲人是件輕而易舉的事。 「我就有個漢軍旗的朋友,已經恢復用漢名,叫做練達成;為人真有血性,才幹亦不錯,我跟他談過,請他陰結黨羽,他也答應了。」此外,史堅如很興奮地說:「東江、西江、北江三路的『大天二』,我也有聯絡,現在只要有錢到手,就可以放手辦事。」 「好的!你儘管去找戶頭——」 「不!」史堅如自恃兄長憐愛,便得寸進尺地要求,「大哥,我要專心一志去奔走聯絡;這件事要請你去辦。」 「我辦當然也可以。不過,北京鬧義和團,人心惶惶,能不能脫手,真不敢說。我總盡心就是。」 這是實在情形。史古愚日日奔走,託人介紹,大都無意置產;有意置產的,又一時湊不出現款,無濟於事。 可以使得史堅如安慰的是,奔走聯絡的工作,開展得很順利,交遊日廣,機密日多,需要有個可以相聚議事的機關了。 但是省城裏暗探密佈,如果租一處房屋作機關,內無女眷,外有雜客,很快地就會被監視跟蹤,大為不妥;因此,生長在珠江對岸河南的練達成出了個主意。 「不如到沙面去租一艘花舫。」他指著鄧蔭南說:「就算三伯是金山回來的豪客,臨老入花叢;我們天天去陪三伯吃花酒,不就可以避人耳目了嗎?」 史堅如年輕好新奇,首先撫掌稱善。於是由練達成以地利人和之便,在沙面上租了一艘花舫;花舫總名紫洞艇,大小共有五種,練達成租的是最大的一種,名為橫樓。 租定的那天,正是中秋前夕,「三伯」邀客賞月;除了史堅如、練達成之外,另有七位同志,大多是教友,但彼此不盡相識,由史堅如一一引見。 第一位叫吳羲如,是順德大良人;當過好多年的武職官,所以對軍防及新軍的情況,極其熟悉,運動軍隊全要靠他。 第二位叫李壽卿,籍隸鶴山;雖是商人,確認識好些官軍,當了吳羲如的助手。 第三位叫蘇焯南,家住黃埔;其地在廣州東南,扼外海要衝,為香港上省輪船所必經。他已經很懇切地答應史堅如,香港有軍火運來,如果不能在廣州起卸,都歸他設法轉運。 第四位是西域寶華大街長老會教堂的牧師,連縣籍的毛文敏,跟史堅如的交情很厚,可以借他的地方聚會同志。 第五位跟練達成一樣是漢軍旗人,亦已恢復漢名,叫宋少東;目前經商,是由聖教書樓介紹給史堅如相識的。其人慷慨好義,跟史堅如一見如故,成了親密的同志。 第六位是宋少東的朋友,名叫劉錦洲,開一家裱畫店;文質彬彬而沉默寡言,但有俠氣,重然諾,亦是位忠實同志。 最後一位是練達成的至交,名叫黃守南,管理著城南五仙門福音堂;他跟蘇焯南一樣,也答應在軍火的運輸收藏方面幫忙。 *** 酒闌燈炧,明月在天;送客遣妓,最後只剩下四個人。 「到露台上去坐坐吧!」史堅如提議。 「好!」鄧蔭南站起身喊道,「妹崽來領路!」 船家女兒,賣唱姑娘,都叫妹崽;這個妹崽倒是船家的親生女兒,名叫阿芳,才十三歲,擎著洋燈,晃蕩著一條長及腰際的辮子,笑嘻嘻地來領客上樓。 花艇的樓叫「寮」,在艙後有梯可登;拾級而上,只見斗室之中,衾帳華美,原是船娘滅燭留髠之處。梯頂有扇向上開的方窗,鑽出去豁然開朗;船頂三面圍著短欄形成一個極好的露台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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