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石破天驚 | 上頁 下頁 |
| 七七 |
|
|
|
第二天晨曦,徐錫麟在做完早操後,向學生講話,他說他這一次到安慶來,專為救國,並非一己的功名富貴。勉勵學生隨時不要忘掉「救國」二字,行止坐臥,都要念茲在茲,否則就沒有人格可言。反覆叮嚀,痛快淋漓,但是學生不明白他的命意所在。 最後他說:「我到校以來,日子還不久,不過跟各位同學的感情很和洽,我對於救國二字,不敢自處於安全的地位,所以有特別的意見,更有特別的辦法,預備在今天實行。各位同學要諒解我,更要幫助我。」 八點剛過,恩銘就已鳴鑼喝道而來,接著是藩司馮煦、臬司聯裕,以及首道、首府、首縣,滿城文武,都來「伺候」撫台;徐錫麟穿著畢挺的警官制服,戴著金絲眼鏡,氣度沉靜,怎麼樣也看不出一絲準備手掀巨變的神色。 鐘打九下,恩銘回頭說道:「看操吧!」 操練是在操場上,不便行事;徐錫麟決定改變內外程序,但不願預先說破,因為例規如此,很難找到充足的理由來解釋。這時隨機應變,含含混混地答道:「請大人先考內場功課。」接著便哈腰伸手,肅客入內。 內場功課在第三進的禮堂上考,恩銘率領司道,徐步上階,禮堂正中已臨時設了公案;恩銘升座居中,左右藩臬兩司。先由官生行鞠躬禮;接著該由兵生行禮。就這時候,立在台階上的徐錫麟,突然趨前數步,向恩銘行了個舉手禮;隨即將一份學生名冊,呈上公案,彷彿預備要請恩銘點名的樣子。 「回大人,」徐錫麟說道:「今天有革命黨起事。」 這等於「擲杯為號」,是一個動手的命令;在堂下的陳伯平急步上前,對準愕然不知所云的恩銘,脫手一擲——是一個炸彈,但卻未炸。 恩銘大驚失色,推開椅子要走;徐錫麟便又說道:「大人不必驚慌!這個革命黨,職道終究要為大人拿住的。」 「喔!是什麼人?」 徐錫麟向下一低身,等抬起身來時,藏在靴子裏的兩枝手槍,已經到了手裏。 「你這是幹什麼?」恩銘張口結舌地問。 恩銘左右文武兩巡捕——巡撫的隨從,專管傳達命令,也兼任護衛;一個叫陸永頤,一個叫車德文,還想不到徐錫麟會行刺,只覺得情況有異,急急搖手阻止,而槍聲已經響了。 照徐錫麟原來的計劃,雙槍打死恩銘,順手左右開弓,正好料理了藩臬兩司;同時陳伯手與馬宗漢對付在禮堂前面兩廊「站班」的道州縣官。出以這種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,局面頃刻可定;那知文武兩巡捕橫身一擋,破壞了他的計劃,只有連連開槍;覆在恩銘身的陸永頤,首當其衝,而恩銘雖然身中七槍,卻未傷要害。 徐錫麟一面開槍,一面大喊:「大人放心,大人放心!」所以走廊上的官員,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?直到陳伯平開槍,首府龔鎮湘背上中彈,方始如夢初醒,撈起衣襟,四散奔逃。 在禮堂上,連珠般的槍聲,突然沉寂,接著只見徐錫麟急急奔入左側的辦公室,顯然的,是打光了子彈,藩司馮煦比較鎮靜,匆遽喊道:「來人吶,快把撫台抬走!」 於是拔腰刀在手,虛張聲勢而一直怕子彈無情、不敢上前的戈什哈,一擁上堂,七手八腳地抬起恩銘,背負而逃。陳伯平趕上來放了一槍——這一槍由尾閭上穿,聽得恩銘狂喊一聲,腦袋立刻垂了下來,似乎打中要害了。 這時徐錫麟已重回禮堂。子彈一時找尋不到,只好用刀;出來一看,顧松手扶中門,正在向大小官兒指點逃走的方向。徐錫麟勃然大怒,早就命令顧松關閉中門,不想他竟反其道而行,豈不可惡! 顧松一看到徐錫麟的影子,嚇得撒腿就跑;馬宗漢上前一把抓住,拖進門來,顧松面無人色,跪在地上磕著頭乞求饒命。 「漢奸!」 徐錫麟厲聲斥責;接著便是一刀。佩刀未曾開鋒,連劈數刀不死;馬宗漢對準他的後腦一槍,澈底制裁了漢奸。 於是徐錫麟回到禮堂上,拿佩刀拍著公案,大聲說道:「撫台已經被刺,我們去捉奸細。大家跟我去革命!」 這兩句話聽來雜亂無章,有些不知所云;其實是徐錫麟有意這樣說法,本乎「民可使由之,不知使知之」的道理,使得驚愕不解的官生和兵生,越發迷惑,不知所為,才能馴順地服從他的命令。 因此,徐錫麟不容他們多想,隨即威嚴地發口令:「立正!向右轉!開步走!」 隊伍出了巡警學堂,徐錫麟領頭,馬宗漢居中,陳伯平殿後,膽小的學生,紛紛溜走;最後只剩下三十多人,在驚惶困惑的百姓注視之下,直撲軍械局。 軍械局的提調是個候補道,名叫周家煜,接到消息,急急下令鎖倉,將鑰匙投在水溝中,從後門溜走;而徐錫麟已經領隊進了前門,一路走,一路開槍,居中的護勇,死傷累累;其餘的人亦都逃得光光,革命軍完全佔領了軍械局。 但是,革命軍無法利用軍械局的槍炮;倉庫鑰匙遍找無著,只有抬來幾枝大木頭撞門,撞開一處,拉出來五門巨炮,但仍舊不能使用,因為軍械局為了防備意外事件,採取了嚴密的控制措施,炮閂上一樣關鍵性的零件,已被拆卸下來,收藏在別處,以致革命軍無法裝上炮彈。 *** 恩銘被救回巡撫衙門,還能說話;當時延請教會同仁醫院的英國醫生戴璜急救。檢驗傷勢,一共中了八槍,唇部,左手掌心,左腰,左右腿各處,都不要緊,可能致命的,就是陳伯平所開的一槍。戴璜認為非動手術,取出腹部的子彈,才能有活命的希望。 開腸破肚是件大事,恩銘的兒子咸麟和藩司馮煦都不敢作主;但恩銘雖已不能說話,神志還相當清楚,聽到戴璜的話,用手連連指著自己的肚腹,示意從速剖腹取彈。 在此同時,馮煦已經下令,派新軍及巡防營,包圍軍械局,搜捕革命黨。新軍先到,隊官是徐錫麟的好朋友;相見時,舉槍致敬,毫無敵意。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