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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八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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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渡進入東京振武學校不久,就聽到鎮南關起事的消息;蔣先生早蓄革命之志,亟於見諸行動,但為他的朋友張恭所勸阻,祇好暫加忍耐。 他的朋友都是革命志士,其中最凸出的一位是蘇玄瑛。他本名叫蘇子穀,是逸仙先生的同鄉蘇傑生的兒子;蘇傑生是橫濱的華僑,在英商專營茶業的貿易行中做買辦。當時華僑的風氣,無論攜眷與否,都喜歡置日婦外室,廣東話叫做「包日本婆」;最初是買賣方式的露水姻緣,日久情生,形同配偶,如果有了子女,關係更加密切。蘇子穀的母親,就是在這種習慣之下,與蘇傑生同居的;蘇傑生替她起了一個中國名字,叫做亞仙。 在蘇子穀十一歲那年,中日戰爭爆發;蘇傑生挈婦攜雛回廣東,家道因而中落。於是蘇傑生將亞仙母子送回日本,倚靠蘇子穀的姑夫林紫垣生活;第二年,也就是蘇子穀十五歲的那年,橫濱華僑開辦大同學校,他考入乙級就讀。乙級只授中文,採用「昭明文選」的論文書啟為課本;蘇子穀資質魯鈍,不甚了了,兩年以後方始升入甲級,兼習英文。 不久,由於林紫垣的資助,蘇子穀得以升入早稻田大學高等預科。但是,林紫垣所供給的生活費用,每月只有十圓,僅敷「下宿屋」的膳宿兩費;為了要省下錢來買書,他遷到最低廉的、只有最窮苦的學生才住的下宿屋。房東所供給的米飯,竟攙和著石灰;晚上亦沒有燈。沒有燈不能讀書,需要學生自備,而蘇子穀沒有錢買石油,只好坐在黑頭裏。同寓的人問他,他說:「我的書,白天就讀熟了,何必晚上再點燈讀書?」 就是這樣刻苦的生活,也只維持了兩年;林紫垣的接濟忽然中斷了!蘇子穀大窘。幸好,當時駐日使館中,主管學務的汪大燮,是個相當開通的人,准許各省優秀學生改充公費生;蘇子穀便由橫濱華僑保送,轉入振武學校學習初級陸軍。 其時留日學生的組織「勵志會」,因為有一部份重視利祿的人,跟官場相當接近,日漸腐敗;所以傾向革命的有志之士葉瀾、汪榮寶、張繼等人,準備另外組織新團體,明白揭示以民族主義為宗旨。新團體的定名,本來預備參照義大利獨立之前,一八三一年馬志尼組織「少年義大利」,主張立憲共和的史實,名為「少年中國會」;但怕刺激滿清當局,自招阻力,因而隱約其詞,稱為青年會。 青年會的發起人,以早稻田大學的學生為多;所以蘇子穀亦列名其中。他本來的交遊,只限於少數廣東同鄉,自從參加了青年會,與各省才俊賢豪交遊,加以刻苦自勵,因而文思大進;同時他又有繪畫的天才,無師自通而作品老練精工,有同名宿。就這樣,漸漸地在留學生之中,嶄露頭角。 光緒二十九年,俄國佔領東三省,留日學生,大為憤激;各省同鄉會,紛紛開會研究對策。江蘇的鈕永建,發起組織拒俄義勇軍,先跟留學生會館幹事章宗祥、曹汝霖去商量;而此二人正是勵志會中接近官場的人物,認為此舉易於引起北京的疑忌,便拿留學生手無寸鐵,決難有成的話拒絕此一建議。 事為青年會的葉瀾所知,跟另一會員秦毓鎏計議,認為應該支持鈕永建組織拒俄義勇軍,借此題目正可以鼓吹民族主義。其他會員亦多贊成此事;於是由鈕永建發傳單,定期在神田錦輝館開發起大會。 這天到會的各省學生,十分踴躍,總計五百餘人之多,全體通過組織拒俄義勇軍,報名為隊員的亦有兩百多人,推舉陸軍士官學校的高材生藍天蔚為隊長,日日操練;同時採取了三個準備回國、開赴疆場的步驟。 第一步驟是致電北洋大臣袁世凱,請他抵抗俄國,表示已組織學生軍,請隸屬北洋麾下。 第二步驟是通電國內各省,爭取國人的同情與支持。 第三步驟是公推鈕永建及湯爾和為特派員,回國面見袁世凱,說服他出兵拒俄。 就在這著著進展,表現得有聲有色之際,有個叫王璟芳的湖北學生,表面在錦輝館的大會中發表慷慨激昂的演說;暗地裏卻向使館告密,將學生軍的底蘊,盡情洩露。 駐日公使蔡鈞得報大驚,急電回國;袁世凱亦有密摺,說「東京留學生若干人,編練數軍,希圖革命;來電詭言俄患日深,求助軍火,以便至東三省與俄人決戰,情形叵測。就使本為忠義,然距義和團之日未久,亦深虞其有礙邦交。」 於是,軍機大臣承旬,一面密電各省督撫:「留日學生回國,遇有行縱詭秘,訪聞有『作亂』本心者,即可隨時捕獲,就地正法」;一面嚴飭蔡鈞監視留日學生的行動。 湖北籍的蔡鈞有能員之名,也有小人之稱,當然要借此機會立功獻媚,他向日本政府交涉,要動用日本警察的力量,勒令解散拒俄義勇軍,制止學生練習軍操,竟得如願以償。 學生軍被迫解散後,蘇子穀報國無路,痛哭之餘,忽動歸思;請他在橫濱的同學馮自由,寫了一封給陳少白的介紹信。到了香港,就住在陳少白所主持的中國日報館中。不久,他的父親蘇傑生得到消息,親來香港探子;蘇子穀竟避而不見。 這因為他知道他父親的來意,是要他回鄉去完婚。他那未婚妻的聘定,是「媒妁之言,父母之命」,他本人萬分不願;如果父子見面,一談起這件事,雙方意見如南轅北轍,絕無湊合在一起的可能。那就不如避而不見,反倒可以保全父子的關係。 陳少白不知就裏,覺得他天性涼薄,便出言責備,極力勸他從父回鄉。蘇子穀無法辯解,當然也無法再住下去;於是不辭而別,飄然遠行。過了幾個月再出現在香港,已是作佛家裝束,三千煩惱絲,付之并州一剪,而且改名為曼殊,又號元瑛。 蘇曼殊的做和尚,主要的原因,是為了出家即無妻室,因而得以逃婚。此外一切行徑,與在家人無異;兩三年中,曾遊上海、蘇州、長沙、蕪湖、江寧各地,擔任過好幾個學校教員。也結交了好些個革命豪傑。直到光緒三十二年,才又重回日本。 *** 光緒三十二年六月,因為蘇報案入獄的章太炎刑滿釋放。東京的同盟會已預先派人等候;章太炎一出獄,就被接到日本,主持民報的筆政。住在東京牛込區新小川町;敬仰章太炎的學問,願意從而受業問難的,亦多到了東京,住在章太炎的寓所;其中之一就是蘇曼殊。 到了光緒三十三年夏天,由浙江志士發動的革命,接二連三地遭受挫折,除了殉難的徐錫麟、陳伯平、馬宗漢、秋瑾等人以外,其餘的知名之士,一一被懸賞緝拿,紛紛亡命東京,其中有些人是章太炎的門生,自然順理成章地住在老師那裏。 蔣先生的另一個常有往還的朋友龔賽銓,就是章太炎的弟子。他們幾乎每個星期都要聚會一次,熱烈地討論進行革命的方略;除了龔賽銓、蘇曼殊以外,還有張恭、章梓、周日宣、莊之盤諸人,大都是浙江同鄉。 *** 其時在日本學習軍事的留學生,以浙江人最傑出。在蔣先生以前,還有「二蔣」為章太炎所傾倒,說是「浙江二蔣,傾國傾城」。 這「二蔣」是海寧的蔣方震,字百里;諸暨的蔣尊簋,字百器。他們都是士官第三期的學生,蔣百里學步兵;蔣百器學騎兵。蔣百里在步兵科以第一名畢業,而成績總分又通冠各科,成為這一期的榜首,照例由天皇賜刀,在日本軍人視為無上的榮譽;不想這把名貴非凡的刀,為中國學生奪去。日本軍部極不甘心而又無可如何;所以從第四期起,改為中日學生分班,成績各別計算,作為防止發生同樣「不名譽」事件的手段。 當蔣先生入振武學校時,那「二蔣」已經畢業;但另有一位傑出的浙江學生,卻與蔣先生很投契,他是杭州人,名叫黃郛,字膺白;他比蔣先生大七歲,但小於陳英士三歲。陳黃二人都看出蔣先生的氣度涵量,深不可測,既愛且敬,視如手足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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