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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


  在夔州歡聚了兩天,揚帆各自東西。陶澍順流東下,途中接到軍機處的「廷寄」,升任安徽藩司,先行到任接事後,再進京陛見。

  於是陶澍改變了行程,原定起旱進京的,改為原船經九江,直駛安徽省會安慶,拜印接事,部署初定,方始入覲。

  第一次召見是在養心殿東暖閣,照例垂詢路途是否平順,以示慰勞,然後問到安徽的情形,「安徽的庫款,經五任巡撫清查,沒有結果。」皇帝問道:「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?」

  「臣職司通省錢穀出入,安得不知?」陶澍說:「不過誠如聖諭,歷五任巡撫清查並無結果,可知其中葛藤,但既有賬冊在,假以時日,不難查得水落石出。」

  「你衙門裡這些賬冊,都完整無缺嗎?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這好,你回去先預備起來,我想再清查一次。」

  「是。」

  「地方上的風氣怎麼樣?」

  「安徽百姓,馴良樸實,但有一班衿棍,害官害民,實在可恨——」

  所謂「衿棍」,即是衣冠土豪,不是秀才,便是監生,平時出入衙門,包攬訴訟是非;最使地方官頭痛的是,每遇開徵錢糧,必有衿棍興風作浪,或則包繳漕米,多收少繳,從中侵漁;或則需索陋規,不遂所欲,便會鬧事,如果抓住了官吏舞弊的把柄,更是勒索苛求,沒完沒了,以致地方官受了此輩的挾制,只有「浮收」來滿足他們的貪壑。

  「臣在安徽,頗思整頓此事,無奈力不從心,實在愧對皇上。」

  「喔,」皇帝很關切地問:「怎麼說力不從心?是巡撫跟你有意見?」

  「不是。」

  「那麼是甚麼呢?」

  「是——,」陶澍終於一吐積之已久的憤慨,「是學政不贊成。臣不敢說他包庇刁生劣監;不過學政多方替他們開脫緩頰,等於處處掣肘,臣有力難使,徒呼奈何。」

  安徽的學政,曾經充任過上書房的師傅,所以皇帝念著授讀的情分,不打算深究;而且看他批評學政時,鬚眉皆張,神情激動,也疑心他言過其實,就更不肯表示自己的態度了。

  「你跪安吧!」皇帝吩咐:「十五再遞牌子。」這就是說,在這個月的十五,第二次召見。

  這個月是十一月,十四日冬至;第二天十五,陶澍遵奉面諭,一早進宮,已經凱旋回京的禧恩,仍舊領著內大臣的差使,這天是他當班,為陶澍遞了又稱「膳牌」的「綠頭籤」,直到近午時分方始召見。

  「你甚麼時候回去?」皇帝一開口就這樣問。

  「臣領了聖訓,即刻出京。」

  「是起旱,還是沿運河走?」

  「只有起旱。」

  「起旱比較辛苦。」皇帝問道:「旱路要走多少天?」

  「大概二十到二十五天。」

  「你回到任上就快封印了,年下事多,真正一刻千金,你趕緊回去吧!」

  「是。臣明天就動身。」陶澍停了一下又說:「請皇上多賜訓誨。」

  「你的官聲很好,要益加勤奮努力。跟同事要和衷共濟,彼此勉勵。」皇帝停了下來,似乎有些神思不屬的模樣,「我的話還多,想起來讓軍機處寫信告訴你。你跪安吧!」

  陶澍是最後召見的一個,等他跪安退出,皇帝隨即啟駕到承乾宮——他答應了全嬪的,這天午前,會到承乾宮去看她的一樣「新玩意」。

  明朝的東西六宮,毀於李自成破京之日;入清到了順治十二年,東西先各修三宮,東面三宮由北往南是鍾粹、承乾、景仁,居中的承乾宮與西面相對位置的翊坤宮,適當坤寧宮兩側,在明朝定為貴妃所住,崇禎的寵姬田貴妃,即住此宮。

  在清朝,第一位住入重修後的承乾宮的妃嬪,是身後追封為「端敬皇后」的董鄂妃,她就是江南四大名妓之一,以後嫁了如皋冒辟疆的董小宛,所以在順治御製的「端敬皇后行狀」中,逕稱之為「董氏」;而清初名家的詩詞中,提到這重公案,或用「雙成」——仙女董雙成的典故;或用「千里草」來切她的姓氏,而且弔輓董小宛的辭章,都只用「生離」之典,不談「死別」,在在證明了董小宛入宮,確有其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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